夏振荀震住了。
他不认得这个少年郎，但对方为何能喊出他的名字，甚至能说出“丹壁城”三个字，而且这少年郎身手了得，竟然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下还能将锋利的宝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几秒的时间内，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你……你或许有什么误会？”
他本想假装自己不是“夏振荀”，但对方已然认出来，他如果说假话，对方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刺出那一剑。
“我……我确实是夏振荀。”
“但十年前，我是听从我父王的命令前去丹壁城守城的……”
“我……我如何会乱杀城中百姓？”
“丹壁城中的百姓都是我和我父王的子民，拼死守护子民是我们的职责……”
“当年残忍坑杀十万无辜百姓的是……”
突然，夏振荀瞧见了不远处的蒋力穆。
来……来救星了！
夏振荀心中一喜，强自镇定地道：“这位好汉你若不信我，可以问问当年的守城之将。”
“江南第一快刀蒋力穆。”
冷牧自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微微侧头，凝神看过去。
蒋力穆也快步走来，他浑身上下都沾着血腥气，眸色阴晦。
两人的眸光在黑暗中交汇，是对强敌该有的敬畏和警惕。
冷牧认得蒋力穆。
长公主让他来帮助蒋力穆。
只是……他不确定此刻的蒋力穆是敌是友？
蒋力穆只看了他一眼，就掠到夏振荀的身边。
夏振荀心中大喜，只要蒋力穆来了，他肯定能得救……
“站住！”
冷牧呵斥一声。
“噌噌——！！”两声金石撞击般的声响。
宝剑的攻势被两把快刀抵挡住。
冷牧是不会把夏振荀交出去的。
瞧见两人打起来，夏振荀总算松了一口气，刚才蒋力穆看他的眼神……真的是太吓人了，还以为他……他是知道了什么……只要两人打起来，他就能趁机逃跑……
“齐家村的人都是你放火烧死的？”
这时，幽冷的声音从蒋力穆的咽喉中挤出来。
夏振荀震了一下，强自笑道：“怎么……怎么会……”
“是齐家村进了邪祟……上天降下来的惩……”
最后一个“罚”字还没说完，他身上就骤然多了三个伤口。
一把冷剑直直地刺进他的腰腹。
两把刀硬生生地劈在他的两条大腿上。
鲜血喷涌而出，他如同散架的人偶，哗然倒地。
“你……你们……”
鲜血从他嘴里不断地涌出来，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冷牧有些吃惊地看向蒋力穆。
蒋力穆却没有看他，只是凝凝地盯着夏振荀：“我最后问你一遍。”
“齐家村的人是不是都是你放火烧死的？”
鲜血不断从夏振荀身上流逝出去，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双眸中闪过一丝疯狂的残忍，他咽下嘴里的腥血，嘶吼道：“不过是些贱民……”
“他们能为本侯而死，是他们的荣耀！”
刀光如雪挥洒，夏振荀的头颅“咕噜”地滚落到地上，把他身后的那群白袍黑帽人的衣袍尽数沾染了猩红的血液。
片刻的宁静后，那群人嘶声尖叫地四处逃逸。
蒋力穆没有追。
冷牧也没有动。
黑夜中的月光，静静地洒落在两人的身上。
许久后，冷牧道：“十年前，你是我最敬仰的大将军。”
刀疤和刺字在蒋力穆的脸上显得狰狞可怕，但他的眸光有深邃的痛苦浮出。
他抬头拍了拍冷牧的肩，嗓音宛若哀嚎的孤狼：“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丹壁城……”
“现在，你还是。”
黑袍少年笃定的声音击穿了他被仇恨、后悔、麻木整整裹挟了的十年，蒋力穆双眸中的瞳孔微微放大。
“跟我回去。”
“殿下要见你。”
……
听到冷牧把蒋力穆带回来的消息，容千玉“艰难”地从舒服的大床上爬了起来。
使唤着绿芜来给她更衣洗漱，拼命忍住打哈欠的困意，她慢悠悠地走到县衙大堂的正座上坐下。
凤眸扫过一身血污的蒋力穆，和寻常一样板着俊脸的冷牧，容千玉很想吐槽：天都快亮了，有事不能睡醒了再说？
这般兢兢业业的007，长公主也不会给你们加班费啊！
“殿下，村中人都已经救下。”开口汇报的是刘默。
容千玉点了点头，刘默是明易清亲手教导的，办事她放心。
明易清给她端上来一杯醒神茶，她喝了一口，因为缺觉而迟钝的大脑终于再次转动了起来。
她抬眸看了看蒋力穆：“你有何打算？”
蒋力穆没想到长公主会开口询问他，吃了一惊，答道：“归隐山林，就此封刀。”
“浪费。”
蒋力穆又愣了一下。
容千玉缓缓道：“岭南、福广两路的指挥使之位空缺，本宫想把你提拔上去。”
蒋力穆完全震住。
原先的指挥使被夏振荀用戴了人皮面具的手下人进行了替换，对辖区百姓征收重税，还兼并大量土地，逼得许多百姓卖儿鬻女，饥寒交迫，最后只能信俸“白衣神女教”，连最后一点希望也被夏振荀利用得彻底。
“可……可我脸上……我不过是一介军奴……”
“本宫还没有瞎。”容千玉打断他，“你可还曾记得本宫在临南城大街上说过的话？”
蒋力穆心中震撼，低头咬牙。
“可还记得？”
容千玉不许他退缩，再逼他一步。
蒋力穆将双手握成拳头，眸中有烈火在烧。
“记……记得。”
昔日之语，皆如雷霆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大庆的将士，不是奴隶！”
——“奴隶，是绝不可能打胜仗的！”
——“只有重建我大庆国百万大军的军魂，才能建立起真正的强国护民之军！”
恢复自由身，逃亡南下这半年，他总会记起长公主的这番话，让运送货物的那几个刺字大汉重新抬起了头，重新挺直了腰背，眼眸中也重新有了亮光！
“记得就好。”
容千玉的眸光再次落到他身上。
她微微一笑：“岭南、闵州乱局多年，本宫急需人才来替本宫清动乱，开太平！”
你还不到四十，现在退休有点早，继续干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