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大宝和隔壁婶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描述,吴大夫大致弄清了情况,小心翼翼地给二宝施针,等孩子的脸色看着稍微好些了,抓了一堆药让杨酒酒直接去院子里熬。
几岁的稚子高热惊厥时最易夭折,禁不得半点疏忽。
许是察觉到大人间紧绷的气氛,大宝捏着自己的小手站在角落里不敢吭声,一眼不错地看着床上的二宝暗暗咬住了下唇。
吴大夫在临溪村住了半辈子,对霍家这个不成调的媳妇儿也早有耳闻。
老人家恼怒杨酒酒的不成体统,也心疼两个幼子,见状索性对着大宝招了招手,把一个煮熟的鸡蛋递给大宝,低声说:“我年纪大了不兴吃晚饭,这儿也没什么现成能吃的,你把这个吃了垫垫肚子。”
在村子里,鸡蛋是贵价物。
一个鸡蛋能卖一文钱,攒足了七八个就能换来一斗米。
霍家也养了鸡,但是鸡蛋大多都是被霍大嫂攒了拿出去卖,逢年过节的时候或许能在桌上看到一碗炒鸡蛋,但那也只有霍大强和霍大嫂家的两个孩子能吃,大宝二宝吃饭的时候是不能夹菜的,他从来没有吃过鸡蛋。
大宝生得过分瘦弱,一手合拢了还不能完全把鸡蛋包住。
他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把鸡蛋捧好,认真地对着吴大夫说:“谢谢爷爷。”
霍小叔说过,有人给东西的时候,一定要说谢谢。
吴大夫无儿无女,年老来颇为寂寞,听到这声脆生生的爷爷乐得合不拢嘴,柔声哄:“不必跟爷爷客气。”
“快吃吧。”
大宝捧着鸡蛋果断摇头,小声说:“二宝也没吃过鸡蛋呢,等他醒了我跟他一起吃。”
吴大夫一听这话心里更是受不住,难掩爱怜地在大宝的头上摸了摸,想起在外熬药的杨酒酒更是来气。
如此乖巧的孩子,这当娘的怎么就不知道顾惜呢?
造孽啊!
屋子里一老两少气氛还算融洽,蹲在院子里熬药的杨酒酒心里也百般不是滋味。
跟着她一起来的隔壁婶子见她蹲着默默地抹眼角,说不出什么滋味地叹了一声,踌躇半天想了想,打开自己藏了不知多久的小荷包,从里头仔仔细细地数了二十个铜板塞给杨酒酒。
杨酒酒捧着手中多出来的铜板有些无措,婶子生怕她像之前那样,拿了银子就去买头花胭脂水粉给自己添衣裳,忙不迭瞪圆了眼说:“这是大宝他小叔上次回来时交给我放着,给这两孩子备不时之需的钱,可不是给你花用的!”
“这是给二宝看病抓药用的知不知道!”
浑身上下无半文钱,正暗暗发愁如何付药钱的杨酒酒用力点头,说:“知道知道。”
婶子没好气地撇撇嘴,抱着胳膊说:“你知道就好。”
“要我说,你也忒不像样儿了,不怪孩子跟你不亲近。”
“往后啊,你还是得多想想,啥人能比你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娃亲?哪怕是霍三死了,家里没了男人,你婆家那些族亲也不拿你当人看,可这两孩子就是你以后的指望,不把孩子看顾好了,你盘算什么都没用!”
隔壁婶子是实在人,也看多了霍家族里那些一味护短拿外嫁来的妇人做由头撒气顶缸的腌臜事儿,说出的话没一个字好听,却都字字在理锥心。
杨酒酒一脸受教地吸了吸气,拨弄着手里被攒得都出了铜绿的铜板,认真道:“婶儿说的我都记住了,你放心,我往后会好好带孩子过日子的。”
见她应得干脆,婶子不知说什么好,最终只是摇头叹叹着急忙慌地赶着回家了。
在土里刨活儿过日子的人家,没有谁家是清闲的。
她能陪着跑一趟,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说话的婶子走了,杨酒酒硬着头皮,顶着屋内吴大夫谴责的目光和大宝的无视,端着熬好的药走进去。
可她上辈子就是个孤寡,孤寡地生,孤寡到死。
别说是照顾一个昏睡的娃,就连活蹦乱跳的也没接触过几个。
因她的不熟练,喂药的过程异常艰难。
二宝倒是都张嘴乖乖地喝下去了,只是杨酒酒的手好像是不听使唤,抖得跟筛子似的。
惨不忍睹。
吴大夫原本是想抢了勺子自己来的,可谁知杨酒酒在这事儿上异常执着。
她说:“我自己来吧,以前是我做错了,可往后这两孩子还是要跟我过的,我总得把他们照顾好了。”
以往不会的一点一点学,以前做错了的一点点改。
她既然是在这里活了,就得把该做的都一一做好。
否则怎对得起这两个孩子叫的一声娘?
她说这话的声音不大,也没往日常见的那种歇斯底里的奋力,可字里行间却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决然和笃定。
吴大夫跟她不熟悉,见了这幅神态倒是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摸着下巴上的胡子一摇三叹地走了出去。
折腾了大半日,天色已经晚了。
唯一让人感到愉快的事儿,就是二宝的脑门摸着没了之前的滚烫,睡得也比之前安稳了不少。
吴大夫进来看过,说是再等一个时辰不出岔子,就可以把人带回家去养着。
听到这话杨酒酒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她回想着大宝之前不久前说的话,结果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二宝是如何落水生病的,正想转头问问时,就被看到的画面逗得笑了起来。
吴大夫心疼孩子饿着肚子,又见大宝实在懂事儿舍不得吃手里的鸡蛋,索性又去煮了两个给他,生生摁着大宝把鸡蛋吃了。
怕他噎着积食,又特地盯着他喝了些水。
小肚子吃得圆了,没那股饿得火烧火燎的劲儿顶着,大宝人虽然还是站着的,可眼皮明显开始不听使唤,一下连着一下地往下耷拉,小身板也站得没之前直了,一摇一晃小鸡啄米似的上下点。
见他困得厉害,杨酒酒眼里泛起淡淡的浅笑,大手一伸就把他从地上捞了起来。
大宝一被捞住的瞬间立马就打了个激灵,瞪圆了大眼睛紧张得不行地盯着杨酒酒,绷着嗓门说:“你想干嘛?”
杨酒酒装作没听出他话中的戒备,在床边坐下试着调整了一下姿势,努力回忆起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抱孩子的经验,把浑身绷得僵硬的大宝团吧团吧,摁住了脑袋说:“我抱着你睡会儿,睡醒了咱们就回家。”
被强行摁在了怀里,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舒服的大宝紧张得打了个不明显的小哆嗦。
他努力在杨酒酒难以挣脱的怀抱中抬起了脑袋,闷着嗓子小声小气地说:“小叔说不能睡。”
杨酒酒一脸的莫名其妙。
“为什么不能睡?”
小孩子家家的,吃饱了不睡觉还能做什么?
大宝揪着她的衣领小声哼唧了一声,因实在困得厉害,声音听起来也含含糊糊的,带着孩子特有的软糯:“小叔和小姑说,只有你在的时候,睡着了会被抱出去扔掉,你会把我和二宝拿出去送人。”
正在试图聚集起满腔母爱的杨酒酒闻声膝盖再中一箭,仿佛看到有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咣当一声跪在了地上,又是丢人又是心疼。
原主到底是怎么作的死?
如此罪孽深重,她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好好做人了???
看着大宝倔强又冷漠的头顶,杨酒酒心累叹气。
半路出家还想做个好娘,真的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