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村长气得胸口上下剧烈起伏怎么都说不出话,霍川眼中讥讽一闪而过,摩挲着酒碗的边缘淡声说:“村长,我敬您是长辈,一直都多有尊敬,也不好与您直接辩驳,可您大约是年岁大了记性也不大好,只怕是忘了我昨日在霍家门前说过的话了吧?”
村长脑子一空一时没想起来他到底说了什么,本能地就说:“难不成你真要眼睁睁地看着你大哥被逼死?”
“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霍川不咸不淡地掀起唇角呵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别说他此刻还活着,就算是他死了,那也是与我不相干的。”
“有一说一,我在知道他对我的妻儿做过什么之后,没直接拎着刀去他的门前要他性命,这已经是我十分顾念兄弟情谊之下的决定了。”
“还有,我昨日就跟霍大强说过,他若是再敢对我妻子说出一句轻慢的话,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他说完在村长骇然的目光中缓缓抬头,抿着唇无声一笑,慢慢地说:“我不知道在我生死不知不归家的那些年,我的妻儿在家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可如今见了您这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做派,大约也算是瞥出了几分端倪。”
“您怎么想的,想怎么说我不介意,我也无所谓你想做什么想说什么,但有一点,我不希望再从您的口中听到半个说我妻子不是的话。”
“霍三,你……”
“村长。”
“我不像霍大强似的会撒泼,但是我会拼命。”
霍川静静地看着村长遍是狰狞的面孔,忍着暴怒将手中的碗直接摔到地上,冷眼看着地上锐利的碎瓷,一字一顿地说:“就算您是村长,您是长辈。”
“可若是再让我听到您辱我妻子的话,我也绝不会轻易揭过。”
“我保证,您不会想见识我报复人的手段的。”
与村长的嘶声力竭相比,霍川的威胁堪称是说得上温柔得不成样子。
可就是这么没明显高低起伏的话音,入了人耳后却自带出了一股刺骨的寒意,宛如尖锐的刀尖似的,死死地锥着人的脊骨,让人不由自主地就开始自心底泛出一股冰寒之意。
村长大约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喷了那么半天的口水最后竟会换来这么一句话,惊愕之下忍不住说:“霍三,你就算是不认霍大强这个大哥,可你总不能不认他这些年为你做的!”
“你……”
“所以您是想让我出银子帮他还债是吗?”
霍川落在村长紫涨的脸上的目光漠然清冷,丝毫不见情绪起伏。
清明之后暗藏的却是无声的锐利。
仿佛能在瞬间撕裂人最表层的那层虚伪。
村长一下被这目光刺痛了面皮,嘴唇反复蠕动却怎么都说不出话。
霍川见状无声一嗤,脚尖一动把地上泛着冷光的碎瓷往边上一踢,不紧不慢地说:“抱歉,我没银子。”
“他欠了多少债我也无能为力。”
村长一听这话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当即怒吼出声:“你说什么?!”
“你怎么可能会没银子!”
“你昨天一出手就是二十两,你都这样了,你怎么可能会没银子!”
“可是我就算是有,那跟霍大强有什么关系?”
“村长,那是我的,不是霍家的,也不是霍大强的!”
霍川冷静了许久的脸上终于爆出了些许怒气,出口的话更是字字透出了难以言喻的讽刺和压迫。
他说:“不管我有没有,我都不会帮霍大强填账的。”
“我说过了,我不要他的命已经是我最大的容忍限度了,再多的我实在是给不起,也不想给。”
“天色不早了,村长您出来这么久只怕家里也要担心了,没事儿的话您还是早些回去吧。”
他送客送得明目张胆,毫不客气。
可此时此刻,却无人觉得他此举有半点不对。
三大爷端着碗慢悠悠咂了一口酒,享受十足地眯起眼说:“说不了人话就赶紧走,别杵在这里碍眼。”
“你要是不怕自己做的那些龌龊事儿都被抖落出来,就少在老头子的面前耍威风。”
“我年纪大了没什么本事,也没你那种拿了个芝麻官儿就把自己当盘菜什么银子都敢想的能耐。”
“可我到底是没白活这么些年月,在族里还是说得上话的。”
三大爷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碗,目光不善地看着村长说:“你要是不想丢了自己的芝麻官儿,以后连个村长都当不了,最好就能赶紧闭上你那喷粪的嘴滚出去!”
村长是由村里和族中老人共同选出来的。
基本上选的也都是些心里存着公正,一心为村里打算的人。
如今的村长能有今日,离不开族中老人的支持。
三大爷在族中地位非比寻常,说的话份量更是出奇的重。
村长今日特地等着这两人一起来,想的就是有这两人帮着自己敲边鼓,却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这鼓锤会狠狠地落在了自己的脚背上。
他求救似的看向二大爷。
可二大爷却只是笑了笑不说话。
村长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被人如此忽略过了,可当着族中老人的面儿却也不敢过分放肆,只能是憋着一肚子的怒火甩手而去。
等他出了大门,刚刚还喧闹不休的院子突然就安静了许多。
霍川起身站定,恭恭敬敬地对着二位老人躬身致谢。
“多谢二老,我……”
“嗐,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好孩子,说几句公道话算什么?”
三大爷摆手示意他坐下。
二大爷直接伸手去拎起了酒壶。
可酒壶不知什么时候就空了。
霍川见状下意识地转头叫了一声:“酒酒,家里还有酒吗?”
在屋内安静了许久的杨酒酒笑着出声:“有有有,我这就去打来。”
话音落,她快步走到酒窖里抱了一个酒瓮出来。
酒瓮直接往桌边一摆,笑眯眯地帮两位老人的碗里添满了散发着冷冽酒香的酒水。
二大爷放下空了的酒壶笑了笑,看着眼前极为般配的一对璧人,感慨着叹气说:“你们俩啊,能有今日不容易。”
“往后可要夫妻和睦好好的过日子,一起把家里的几个孩子拉扯大,如此方能不辜负长辈的苦心,知道吗?”
三大爷眯着眼不住点头,说:“是这么个理儿。”
“以后好好在一处过日子,休要生出许多事端来,否则就当真是妄自我今日说的那么多了!”
杨酒酒一脸受教地连连点头,端起装满的酒壶往桌上的空碗上都倒满了酒,笑着说:“您二位就放心吧,我们都记下了。”
霍川看着自己面前重新换了一个的酒碗,嘴角不知什么时候就扬了起来。
他微不可闻地说:“是啊。”
“我们一定会好好过日子的。”
一定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