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言落霄竟是不曾察觉，能拥有如此的舅舅，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想到她还曾为了言家同舅舅吵架，言落霄便觉得羞愧难当。
于是依着柳庆所言，她披上了还带着柳庆的气味的宽大的大氅，又带上了帷帽，果真是叫人不论近看还是远望，都瞧不出她是谁。
乘上马车之后一路西行，便到了天京城的西门。
此刻已经入夜，天京城里头没有宵禁，却也正是热闹的时候：花街柳巷的灯火都在这时候燃了起来，夜色朦胧之中，有人寻色有人买醉，也有人在街头唱着不知名的调调。
比起白日里的天京城，夜色之下的京中才更显得真实且暧昧。
街上来来往往行走的多数都是男子，即便又女子，那也是下等粗陋的送货农服或是皮肤粗糙又黝黑的劳作妇人。再不济，便是穿着各个府中衣裳来去匆匆的丫鬟们，因着丫鬟们的身后背靠官宦人家，所以才不敢有人对她们造次。
若是出现个模样稍稍周正的年轻女子，自是要叫那些男人们侧目相看的。仿佛天京城里头的男子们早就有了同样的想法，便是除却什么七夕年节庙会一类的大日子，正经人家的女子就是不该出现在这天京城夜晚的大街上。
好在言落霄是乘坐在柳庆府中的马车里，否则若是夜中出门，怕是难免要多生误会。
小梨也带了帷帽伺候在马车里头，小声对言落霄道：“方才舅老爷着人去了府中，说是舅夫人身体不适，所以多留姑娘一会儿，姑娘且放心吧！”
瞧，这不还是给舅舅添了麻烦？
多少是让言落霄有些不好意思，好在马车的车程在晚上比在白日里快上许多，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西城门的门口。
柳庆头一个下了车，与那守城的官军说了几句，又将一枚银锭子塞进了那官军的手里，官军便点点头，而后让开了一条上城门的路。
这让言落霄不由地皱了皱眉：这天京城的防卫竟是松懈到了如此地步吗？！若是别国的探子此刻前来，难不成他们也收了一锭银子，就放人上城门，叫人能从那高处看得清楚这天京城里头所有的防卫部署不成？
这么想着，柳庆已经伸出了手，将言落霄从马车上接了下去。
言落霄不多说什么，只跟着柳庆上了城楼，便感觉到耳旁的风越发猎猎作响了起来——
这并非她第一次上天京城的城楼了！
上一世跟着沈从宇的时候，她也曾多次出入天京城的兵营，随同沈从宇一起上这城楼。当时她的眼中所看到的，似乎是这天京城之中虚妄的繁华。他为了沈从宇，是什么脸面都不顾了，亲自问舅舅要了兵器，又上了城楼，将本该到了年纪被放出宫去的那些宫女们赏赐给了这些士兵，如今瞧着，她是当真愚蠢！
这一世，在这城楼之上，她看到的是那些守城士兵的漫不经心。看到的是脚下天京城里头醉生梦死的权贵，和仍然在深夜里也不得安眠辛劳的百姓们。
她似乎方才意识到，在上一世，她大错特错的，不仅仅是跟了沈从宇这个人而已。
若如同此刻一般，掌控天下的郡王没有半分悲悯之情，守着财富的权贵们只喊人们为“蝼蚁”，本该浴血沙场的将士们却喝酒作乐，收了银两便睁一眼闭一只眼，那么这个国家，还能有几时之好？
这般想着的时候，言落霄忽而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柳庆也回头，看到了趁着夜色而来的沈之墨，语气里便带了笑：“我以为你早早就该来的，怎么迟了？”
沈之墨今儿穿了一身褐色的夜行衣，本该是离开的日子，却不知是为何，身上竟是只背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身侧一柄长剑，头戴简单玄冠，身上的衣裳也不过是普通之物，在这夜色之中若非言落霄认识和他身上那自成的气势，又怎会晓得他这样一个身着普通的人，竟然是当朝侯爵府中有着祖辈荫封的小郡爷呢？
沈之墨的眸色，在这沉沉夜色之中，显得格外晦暗：“祖父的身体不大好了。我与他去告别，多说了些话，若非他支持，我想我大约一时半刻是不会离开京中的，我想照顾他。”
他的语气里全是遗憾，言落霄也想起，在记忆里，沈家老侯爷是死在这一年的深冬里头。他本就身体不济多年了，记忆里他死去那一日，沈之墨并不在京中。今年……不知他是否还要再承受这般遗憾！
于是言落霄便上前，对沈之墨轻轻福了福：“既是觉得舍不下，不如早些建了功名，然后早些回到京中来瞧瞧他。老人家的愿望，不过是希望儿孙都好罢了。你好，他才不会有遗憾。”
早就看到了言落霄，沈之墨对她的出现不觉惊讶。
却对她这一番话，晦暗的眼中迸发出了几许诧异的光芒：“这也是我临行前，祖父对我说的话。他说他的身体已然不济了，叫我在外头好生努力。只要得到了我想要的，便是回来之后只能对着他那一方孤坟，也是一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他。”
沈家的祖父，当真是一位无双之人，让言落霄佩服至极。
也怪不得沈家那般乌烟瘴气的样子，虽说将沈之墨也曾养的背负骂名，但这些日子接触下来，言落霄却笃定，沈之墨是个可塑之人。在前一世可不就是如此吗？
若非是站错了队伍，沈之墨在朝中绝对能有一番大作用。
听闻沈之墨夸赞言落霄，柳庆也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好好，难得我们霄儿也能想的这般透彻。”
说罢，便将他们准备好的那个背篓交给了沈之墨：“这是我和霄儿为你准备的。虽说都不是什么之前稀罕的东西，但是但愿你能用得上。此去北漠一路艰辛，战场也凶险，还望你能得胜归来，荣耀沈家，做你想成之事，为你想成之人！”
柳庆的话，从来说的都是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