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李斯开始了"倾囊相授"，他见黑娃还有口气，就使劲的往她脑子里灌知识。
每次黑娃想逃跑了，李斯就把她抓回来，绑起来继续上课。
一日清晨，李斯收到了谕旨，陛下罢免了他，叫他明日离开咸阳。
李斯沉默的盯着锦帛。
明日就要死了啊。
和相国吕不韦同样的结局。
不过也好，被赐毒酒自杀，只是自己死，亲属子嗣不会受到牵连。
陛下算对我也算仁慈了。
接下来陛下应该就是要提拔黑娃做丞相了。
这几日和黑娃相处下来，李斯觉得这混蛋东西，偶尔还是有点可爱的。
当然，混蛋占大多数，能把李斯气的半死。
但是，一想到以后黑娃也能这样气死王绾，还有朝中其他大臣，李斯就觉得心里舒坦了一些。
李斯由衷的祝福道。
"希望黑娃以后做丞相了，能再接再厉，尽快把王绾那无耻老贼送到地府，和我一起饮酒。"
李斯收拾了几卷竹简带上，他在荀子那边求学时，得到了这本书，讲的是帝王之道。
今天是讲不完了，就交给黑娃自学吧。
那少年，天资聪慧，见多识广，唯独的缺点是，没有强烈的野心。
他对权力不感兴趣，现在坚持做官，也只是觉得这样能多救几个庶民。
毫无疑问，陛下也是看中了他爱民的这一点。
李斯来到黑娃的府邸，少年看见他，就眉头紧皱。
"李丞相，诸子百家都讲完了!"
"你还来做什么啊!"
李斯笑着说:"不用叫我丞相了，拜你所赐，我已经被陛下革去官职了。"
李斯停顿了一会儿。
"不对，也不是拜你所赐。"
"是我自作自受，为了完成圣命，搞出那么多冤假错案。"
"权利成就了我，也毁了我。"
"有时候真羡慕你啊，从不利欲熏心。"
"从古至今，多少才子，死在了追名求利的路上。"
"你却逍遥自在。"
李斯将竹简交给黑娃，郑重的拍拍黑娃的手背。
"荀子的书。"
"内部单传。"
"你要好好看，好好学。"
黑娃收下了，她注意到今天的李斯有些不同，表情放松，但是眉宇间悲伤。
她问:"发生什么了?"
李斯坐在了黑娃身旁:"没什么。"
"我听说，你建议陛下开设学堂，让庶民也能去读书，这个主意不错。"
"以前，庶民想要做官，只能去贵族那里，做门客。"
"受尽屈辱，也无出头之日。"
"即便有幸运儿当官了，也要被贵族牵制，不得不贪腐。"
黑娃问:"你是庶民，还是贵族?"
李斯说:"家道中落，算是庶民吧。"
"我也是做了吕不韦的门客后，才见到陛下，得到了提拔。"
黑娃了然的点头。
李斯问:"延尉大人，明天我要走了。"
"有些事情，我没机会看了。"
"所以，你能告诉我，你想建立什么样的国家呢?"
黑娃叹了口气。
李斯这几日上课，核心目的，就是想让她明白，得到权利了，要珍惜，去做点有利于天下的事。
一开始，黑娃非常抗拒，秦让她做了奴隶，那些苦难刻在了她的身上。
可是，冷静下来，细细的想。
我真的是讨厌秦吗?
不，我讨厌的是腐朽，压迫，还有一切不公。
现在，我有机会改变这一切了。
如果能成功，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经历这样的苦难了。
黑娃说:"老实讲，我对治国还没有头绪。"
"但是，我喜欢的国家，谁都可以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梦想。"
"不会被身份束缚。"
"贵族这种腐朽的东西，就不应该存在!"
李斯大笑了起来:"现在看来，你的野心也不小啊!"
"从尧舜禹开始，就有贵族。"
"你却要消灭他们。"
李斯忽然又有些憧憬那样的国家。
年少时，他也是个纯良干净的少年，初心也是救世济民。
因身份低微，受过很多羞辱。
为了往上爬，双手沾满了血。
在没有贵族的国家里，我也许能一直保持纯良。
李斯感慨万千，他对黑娃语重心长的说。
"延尉大人，你就这样保持干净吧。"
"别变成我这样。"
黑娃正要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无数脚步响起。
一个侍从冲了进来，他惊慌失措的大喊。
"延尉大人，街上所有人都在传，陛下驾崩了!"
李斯猛的站了起来:"什么!"
一秒后，李斯冷静了。
纵横朝野这么多年，他有丰富的权谋斗争经验，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假消息。
毕竟，今天早上陛下才刚给他下了圣旨。
陛下长期在外，回到咸阳后，又闭门不出，独自处理之前的政务。
长期和大臣们没有见面，有人想政变，就谎称陛下已死，让大臣们分崩离析，再乘乱夺权。
李斯暗叫不好，最近匈奴，百越异常活跃。
蒙恬王翦去抗击。
现在想想，可能是内部的叛贼，故意勾结匈奴和百越，制造的乱子。
把主力部队拖在外面，回不来。
只有尉缭带的骑兵，这会儿说不定能赶过来救驾。
李斯拉起黑娃，大步走出去。
"延尉大人，陛下还活着，这是政变。"
"他们要杀陛下，肯定也要来杀你。"
"我们必须逃了!"
黑娃也察觉到不对，她的表情凝重了起来，和李斯一起跑了出去。
街上，人群大乱，惶恐不已，街边小摊被掀翻，男女老少跑来跑去，有些在哭喊，有些在惊叫。
之前的祥和安宁不复存在。
秦始皇是秦的定海神针。
即便秦有无数问题，但是大家都相信只要秦始皇在，总有一天会解决的。
而如今，始皇帝驾崩，长子扶苏年幼，能力不够。
匈奴百越侵扰，六国叛乱不断，秦迟早要奔溃，战争又回来了。
他们这些庶民，又有几个人能活下来呢?
"始皇帝驾崩了!"
"怎么办啊!"
"大秦要完了!"
一群人边跑边高声喊，刻意的制造着混乱。
李斯冷笑一声:"他们是楚国口音。"
"看来不止匈奴百越，还联络了楚国的旧贵族。"
那群楚人看见了黑娃，手指着黑娃，激动的大喊。
"人找到了!"
"快来抓!"
他们纷纷冲了过来。
李斯带着黑娃，转身就跑，他轻车熟路的穿过复杂的小巷，来到了一处隐秘的角落。
穿过一栋房子，他们到了河岸边。
这是咸阳的护城河，很宽阔，水面很平静，一旁树低下藏着一艘小船。
李斯把船拉了出来:"我参与了咸阳城的建设，这里只有少数人知道。"
"原本是给皇室紧急逃命用的。"
李斯把黑娃推上了船。
黑娃伸手要拉李斯上船。
李斯拒绝了他，他笑着说:"我走另外一条路。"
"延尉大人。"
"以后陛下就拜托你了。"
"请把这个国家建成你喜欢的样子吧。"
李斯用力推了一把那艘小船，看着它漂了出去。
黑娃吃惊的睁大了双眼，她趴在船延上，冲李斯大喊着什么。
只是距离有些远了，李斯听不太清，他只能听见身后密集的脚步声，敌人已经来了。
李斯拔出剑，面对敌人，背对黑娃。
他是文臣，年纪又大了，这剑带着，多为装饰品，很久不用了。
但是，现在，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死在敌人手下，总比死于御赐毒酒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