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如那日般,引人入胜,流连忘返的魔力。但正因如此,众人那琴声清晰入耳,音符鲜活,如可目见。
停在张华先等琴道高手的耳中,几乎可以看到弹琴人的那一双手,在那琴弦上是何等随心所欲的挥洒舞动的。
那演奏者并未花多少心思,但这一曲却没有丝毫絮乱,整齐工整的音符,暗含着演奏者个人悠然洒脱的风格,在信手拨动之间,跌宕而出。
就此绕梁三日,犹自不绝。
七八个人就这样,静立在这破破烂烂的楼道里,足足站了三四分钟,直到那琴音如烟消散,才此起彼伏的响起一阵阵重重的喘气声。原来在这几分钟内,他们竟是不约而同的放轻了呼吸。
过了一会儿,王道缘见身边的老人站着没动,开口问道:“张老,我们上去吧?”
张华先没有做声,也没有举步的意思,同时,他身后的秦辞归和管一诺也如他一样纹丝不动。
半晌,张华先轻声说道:“走吧。”
王道缘一怔,问道:“张老,你说什么?”
张华先道:“今日有此一曲,已是不虚此行。我们走吧。”
黑暗中,王道缘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觉其语气里充满了复杂。
他却不知,来之前,张华先的心情与那日的刘佳明并无多大的区别。
在台上之时,白厚栩的一首《离魂》,固然惊艳到了他,可谁敢信是白厚栩的琴弹得有多好,他也认为对方弹的那曲子才是关键。
而今日他屈尊纡贵的亲自来此,是想要和白厚栩讨要这首琴曲,又想问问对方传承。在他想来,白厚栩背后之师长,其实才是真正能和他平等交流的对象。
却没想到,在这半夜楼中,听到了这一缕余音。
古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而方才这余音绕壁,已是相去不远。而在这深夜时分,对方家门之外,也绝不会再有第二人在弹。
区区一十几岁的少年,将琴弹成这样?
一时间,张华先心中思绪万千,竟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弹了这一辈子的琴,究竟是不是搞错了很多东西。
假如,一个人的天赋高度可以没有上限,令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能令年龄乃至经验,这一切后天的受惠都荡然无存,那勤奋努力的意义又在哪里?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向王道缘解释,转身便下楼。
管一诺下楼走得很慢,拖在了后面,在众人身后出了单元门洞,回首抬头望去,只见楼房上面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与她周遭的黑暗相比,宛如天人之别。
最后临上车前,管一诺又回头望了一眼,眸光闪动,已是暗自下了决定。
第二日,她起了一个大早,认真的梳洗了一番,上了一个淡妆,接着也没招呼其他人,径自出了酒店,打了个车,告诉师傅打听来的地点之后,便望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昨晚回来之后,秦辞归发了很大的脾气,之后便连夜回京去了。而张华先也是今日一大早便要离开。
但她却并不准备走。
南安比起京城来讲,小得似乎只是一个乡镇,管一诺觉着自己只是刚刚坐下,就已经到了地方。
白天那个家属院的水泥楼房,比起夜晚看上去还要陈旧一些,外墙的水泥有些地方已经剥落开来,露出了里面的红砖。
管一诺临到这里,才想起自己两手空空,觉得就这么上门,着实非常失礼,于是又去附近找了个水果摊,买了一口袋水果。结果等她敲响四楼那户防盗门时,已经是9点半了。
宁美蓉这时刚收拾好,准备出门赶去坐车,却听到门响,打开门一看,见一个身着时尚,气质不俗,估摸着也就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大袋草莓和一大袋车厘子。
宁美蓉的眼睛在对方清丽的五官上打量了一番,旋即疑惑问道:“你找谁?”
管一诺微笑道:“阿姨,请问这是许宁的家吗?”
宁美蓉昨晚一夜都几乎没睡着,今天虽然起得晚,但这时脑子也有些迷糊,啊了一声,道:“是,姑娘你是有啥事吗?要不要进来说。”
“那就谢谢阿姨了。”
管一诺费力的把水果提上四楼,额头上已是满满的细汗,刚一进门,就赶紧把手里的两袋东西给放在茶几上。
宁美蓉没送过礼,更没有收过礼,见此没有反应过来,一句推却都没有,问道:“这位小姐,你是许宁的老师么?”
管一诺赶紧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是……慕名前来,找许宁同学有点事,请问他现在在家么?”
“他早就上课去了呀……你这是?”
管一诺闻言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么大的人了,这办的都是什么事!明明昨晚也听说对方是有事请假回家的,怎么就想不到他第二天一大早就会回学校!
宁美蓉见当对方白白净净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心里更是莫名其妙,问道:“你找他有什么事?我是他妈,你跟我说吧。”
片刻之后。
宁美蓉问道:“你准备找我儿子给你推荐学琴的老师?”她伸着手,指着桌上的那张琴,“就这?”
管一诺点头,道:“是的,阿姨。许宁同学年轻这么小,就把琴弹得如此之好,一定是自幼有名师教导。我……”
宁美蓉打断道:“他小时候没学过弹琴……”
“啊??”管一诺有点懵。
宁美蓉见她不信,解释道:“他小时候我和他爸就离婚了,我一个人带着他到现在,供他读书都不容易,哪有钱给他上什么兴趣班。而且我也没有见过他弹琴。嗯,他就是这几个月,趁我没在家,自己瞎学瞎玩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管一诺脱口而出。
昨晚宁美蓉听了一会白厚栩弹琴,虽说觉得确实挺好听,但要说真能得个奖励20万现金的一等奖,她心里还是没个谱,只是对方弹琴的那架势,着实让她这个当妈的感慨万分,最后听完之后,也没再多问什么,满腹心事藏了一夜,辗转难眠。
此时她不解道:“为什么不可能?”
管一诺有一万个理由来说明这件事是多么不可能,但现在她看着对方的眼睛,知道对方之前说的话,绝对没有一个字是假的。
她现在终于能体会到,她那位眼高于顶的小师叔为什么会连夜离开,她那位高不可攀的师祖,又为何昨夜一言不发。
管一诺虽自知水平不够,生不起如他们一般的攀比之心,可此时此刻,心中也有一种某个信念崩塌的感觉。
她的坚持,真的有意义吗?
管一诺沉默良久,而后轻声而问:“阿姨,我能和许宁同学谈一谈吗?”
宁美蓉盯着她看了一会,又想了一想,道:“等周末吧,我请几天假,到时候我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