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衍到医院先交了费。
五万块悉数打进账上，真是左手进右手出。
母亲还是老样子，躺在加护病房里面，靠着呼吸机维持生命。
医生说母亲出现了些微的感染指征，让程衍最好减少出入病房。
他在外头长椅上循例坐了一会儿，大约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有些发困，便也没在医院久留。
母亲出事到现在一年有余，他早就接受了事实，连情绪都变得很淡。
医生其实说过，母亲已经没有了自主呼吸，不可能再醒过来。
可他不忍心，去求许洛白，卑微地跪在他面前，
“只要能救妈妈，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凭什么你妈活着，我爸死了”
男人青筋暴起，揪着他的头发往后拽，
“救你妈，是不是像条狗趴在我身下都可以啊？”
程衍摇摇头，他不愿意去想这些前尘往事，现在活着，不是挺好的吗？
他原本请了一上午的假。
但公司事情多，部门聊天群里面各种@他，一会儿要改海报，一会儿又要下个月的品牌宣推计划，一刻也不得安宁。
程衍一条一条尽心尽力的回复完，一碗汤面已经坨成了一团。
勉强吃了几口，就赶着去上班。
他大学肄业，拿着一张高中毕业证，又没经验，根本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刚开始是不入流的销售，后来是男科医院的文案编辑，如今好不容易，才跳到了一家小广告公司做正经文案。
一个月六千块，一周七篇文稿，写点什么诸如：
“毕业一年、月薪二万、我从来不敢比同事早下班”
“没见过凌晨四点的天空，你根本不配说自己努力”
之类的贩卖焦虑的博人眼球的公众号文章，末尾植入一波品牌广告，再刷点阅读量，以应付客户。
这基本上是业内默认的做法。
只要kip好看，谁管有没有成效，谁管是不是虚假数据。
反正程衍的原则是，老板怎么交代，他就怎么做。
没节操没底线也无所谓，生活已经够累了，何必再去苦苦支撑一些毫无必要的东西。
小广告公司都是一颗萝卜几个坑，一个人当几个人用，即使是请假，工作也不能拉下。
如果临时老板再加派其他工作，加班加点简直家常便饭。
今天也是如此，程衍好容易写完稿，拿给总监elva过审。
elva挑挑拣拣要他更正了几处，刚在公众号里把排版做好，老板又丢了新的品牌脚本brief过来，
“客户催的急，后天要，nicole你辛苦一下，明天给个初版”
老板拍着他的肩，
“好好做，前途无量，升职加薪不是问题”
类似的话老板过一段时间就会拿出来说一遍，不过是安抚员工的常见话术，程衍并不当真。
他知道自己什么斤两。
如今社招基本要求最低也要是本科学历，能接受高中学历的寥寥无几。
能进这家公司，已经是老板给了额外恩赐的。
随便换一家同等量级的公司，别人也未必看的上他。
刚出来面试那会儿，许洛白料定他找不到什么好工作，还假惺惺地要他直接去许氏做保安。
由是程衍憋着一口气，无论如何，都不能被许洛白看扁了。
说起来这个。
为了折腾程衍，许洛白还每月特意要求他上交3000块钱的房租。
许洛白的原话是，
“房子在我名下，你继续住着也可以，但世界上哪能有白吃的午餐不是……”
程衍一个月工资6000块，再拦腰砍去一半的房租，基本上就是勉强温饱线挣扎的水平。
没钱就意味着没有底气。
没有底气，就只能在工作中任劳任怨。
六千块也是钱，有总好过没有。
多想无益。
程衍叹了口气，又继续埋首工作中。
差不多晚上十一点，才把脚本理出个大致轮廓来。
剩下的明天再填补上一些示意图，基本上就差不多了。
刚伸个懒腰，松一口气，许洛白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劈头盖脸的就是质问，
“又去哪鬼混了？”
“公司，加班”
程衍早磨平了心性，懒得跟他计较那么多，心平气和，
“哥哥是喝醉了没事干，又来找我撒气？”
“放你妈的屁”
许洛白在那边骂他，
“限你三十分钟之内滚回来！”
“滚不回去”
程衍说，
“打车最少四十分钟”
“程衍！！”
许洛白提名带姓叫他，
“你作死是吧？”
程衍怀疑许洛白听不懂人话。
客观条件不允许，关他什么事情。
挂了电话，收拾东西到公司楼下打车。
等回到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许洛白翘着二郎腿在客厅沙发上坐着。
他穿白衬衫，袖子挽起来，指间夹着烟。
呵，好一个斯文败类。
“哥哥”
程衍叫他，
“我回来了”
许洛白闻声转过头，冷笑道，
“我跟你说过什么？”
他吸了口烟，又吐出来。
烟雾弥散，看不清表情，却也能听出凶狠的劲头，
“你看不懂现在几点是吧？”
公司里被老板为难也就算了，现在回家还要看他的脸色。
程衍突然很烦。
他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做错过，可所有的苦楚却都要他来吞下。
自暴自弃，
“哥哥你又想闹腾什么呢？我昨晚没让你舒服是吗？来来来……”
他一边说一边解衣扣，
“今晚包你满意行不行？”
“你麻痹”
许洛白咒骂一声。
上前对着程衍的脸就是一巴掌，
“装贱你永远最在行”
力道不重，却也打的程衍的脸微微侧向一边。
理智恢复清明。
揉了揉脸颊，他皮肤薄，从前被许洛白掐下去就是印子，希望明天上班别留下什么痕迹才好。
一瞬间的情绪高点过去，也就失了胆量。
况且许洛白没用大力，已是手下留情。
不打算继续惹恼他，低头认错，
“是我不对”
许洛白眯缝着眼睛，对此十分受用，高高在上的赦免语气，
“今天暂且饶了你”
他很享受程衍的臣服与乖巧。
却又不喜欢他过于服从。
于是总是摇着逗猫棒挑弄小猫咪似的，一面要看他张牙舞爪，一面又要看他俯首称臣。
程衍跟许洛白相处这么久，又怎么会不清楚他的这点恶趣味。
因而每一次，都乐得配合他演戏。
毕竟让许洛白开心一点，他也就能少折腾自己一点。
“过来”
许洛白朝他伸出手。
程衍乖乖偎到他怀里去，抬眼瞧见他衣领，又想起早上的脂粉香气。
嘴上管不住自己，
“哥哥今天回来这么早，不用陪楚小姐？”
一阵骤然的推力。
程衍跌坐在沙发上。
许洛白脸黑的彻底，
“你一定要找不痛快？”
程衍张了张嘴，知道自己又说错话。
余光瞥到面前茶几上，一个包装精美的方形蛋糕盒，上面彩色的丝带系成花。
盯着蛋糕盒愣神，问道，
“哥哥，你干嘛要买蛋糕啊？”
许洛白不搭理他。
两手撑在沙发拐角两边的扶手上，将他围困在沙发的边角。
巨大的阴影投射下来，声音阴恻恻的，
“小衍，你怎么知道楚南悦的？我印象里……可没跟你介绍过”
程衍心里忽然一紧，面上却继续装糊涂，
“楚小姐很有名的，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她……”
“你连张馨予跟张歆艺都分不清谁是谁，你跟我说你认识楚南悦？”
许洛白指尖微凉，顺着他的眉骨，一路刮向唇角，
“小衍，我不是傻子……”
可程衍也不是傻子。
如果告诉许洛白，见不到他的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去他可能出现的地方蹲守，由此才知道楚南悦是谁，怕是要被他生吞活剥。
“哥哥你怎么变得疑神疑鬼的啦”
程衍勉强笑着，
“我一个废物，你觉得我能做什么呢？”
许洛白“哼”一声，大约也十分不屑，
“量你也不敢”
“哥哥”
程衍依然没放弃之前的问题，
“蛋糕是买给谁的呢？”
“你觉得呢？”
许洛白挑眉反问。
程衍不知为何，一时之间心跳如擂鼓，
“总归——不是买给我的吧？”
“聪明！”
许洛白捧着他的脸，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明天帮我去送给南悦，顺便祝她，生日快乐——”
程衍脸色一下变得难堪，不是嫉妒，是明知事实如此却没办法发作的那种隐忍的难堪。
他失笑道，
“哥哥干嘛要我去送呢？”
“你那天对南悦的态度很不好，我要你跟她赔礼道歉”
许洛白掐着他的下巴，
“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欢女朋友受委屈”
“哦”
程衍低低答了一声，
“我知道了”
话题到此似乎已经结束。
没什么再说的，许洛白凉凉的笑一笑，就拿起车钥匙走人。
“哐当”一声关门声，程衍才如梦初醒。
茶几上的四方蛋糕盒包装精美。
如今仔细看，才发现盒子上是粉色的挥着翅膀的小仙女图案——送给谁几乎是不言而明。
而他竟然，有一瞬间，还以为，这蛋糕是送给他的。
真是自作多情。
许洛白那么恨他。
又怎么可能会记得，今天，是他二十二岁的生日。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记得。
也只会装作不记得。
毕竟没有人，会帮仇人的儿子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