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衍生物钟一向准时,即使是周末,不用闹铃叫响,七点钟也会准时醒来。
他睡在床边的一侧,贴近内墙,身边空出好大一片地方来。
仍然有些癔症,记忆里面后半夜闯进来的男人,仿佛只是他做的一场梦。
动了动腿,感受到黏腻。
这才彻底清醒。
顿时泛起一阵恶心。
起身去洗澡,出房间刚好与起床的楚南悦在走廊上走碰头。
楚南悦是头一回宿在许洛白这里,这会儿又遇见程衍,难免羞涩,略一颔首,
“……早”
她脖子上一块泛红的印记,跟被蚊子咬了似的。
程衍看的真切,“噗哧”笑出声。
楚南悦比他大两岁,于是说,
“南悦姐,昨晚跟我哥很和谐吧?”
楚南悦到底是女孩子,脸皮上挂不住,听他这么说,更窘迫了些,
“哎呀,你说什么呢……”
见她这样的表现,程衍心里已经料想的清清楚楚。
上半夜,许洛白在她的床上。
下半夜又跑到自己那里。
呵。
一张床辗转到另一张床,两相被翻红浪,真是难为他了。
露出一口白牙,程衍笑眯眯的,
“我哥不喜欢太保守的女人,你得学着放开一点”
他话说的诚恳,一点调侃的意思都没有。
楚南悦悄悄地用眼睛打量他———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眼见到程衍的时候,就觉得这是个病态的男人。
并不是身体上的——而是一种感觉。
或许是那双眼睛在作祟,狭长如秋波,衬得里面一汪清水,瞳仁的颜色却又浓如墨画,因而总显得湿漉漉,像雨夜里被雨水洇湿的折射着碎光的路面,带着与生俱来的潮湿感和挥之不去的忧愁。
又想起昨天晚上,他跟许洛白之间,那种诡异的相处。
看得出来,许洛白是不待见他的。
关于许洛白的家事,她也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有那么一个母亲,说不定,他心理——也有病呢?
楚南悦胡乱地想着,又听见程衍说,
“不然他很快就会腻烦,把你踹了的”
这句话的内容是嘲讽的,可他仍是前一句平铺直叙的调子,倒像是在陈述事实。
楚南悦眉头皱起,给自己下了判定,她不喜欢这个男人,一点也不。
但他说的话,她却不能全然弃之不顾。
许洛白这种身份地位的男人,要说不花心,也确实不大可能。
但许洛白对她一直很好,女人总是这样,男人一对她好,就什么都忘了。
可如今这些话又从程衍口中说出来——即使他跟许洛白关系再不好,他们相处那么多年,也必定是互相了解的。
如此一来,让她不免又开始疑心忧虑。
但在程衍面前,她还是摆出一副自信的模样,
“我跟你哥哥的事情,用不着你帮忙操心”
“哎”
程衍幽幽叹一口气,
“你不知道,我哥那人……”
他话说一半,又及时止住,
“算了,说多了我哥又要骂我”
楚南悦对许洛白的了解不深,当然想听程衍多说点什么。
可是他又不说,就更在她心里面留下问号,让她免不得揣测,程衍的欲言又止里,会藏着怎样的深意。
垂在身体一侧的手拽紧衣裙。
程衍看她咬钩,眨巴着眼睛,看似好心提醒,
“总之南悦姐,你自己小心为妙”
******
大早上耍了楚南悦一把。
程衍心情大好,神清气爽的去加班,连写策划案的时候都忍不住哼着歌。
赵冉冉打趣他,
“也就是你,还能苦中作乐”
“不然还能怎么办?”
程衍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哼笑,
“万箭穿心,习惯就好”
“哪有那么严重啊”
赵冉冉说,
“我爸就经常教育我,年轻人,别总遇到一点难题就感觉天要塌下来一样,要积极,要乐观,嘿嘿”
但赵冉冉哪里知道。
这句话,本来就是程衍的真实写照。
不过程衍也不会跟她说这些。
毕竟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自己的绝境,自己受着也就是了。
因为要赶新的标案,哪怕是周末加了两天班,新的一周依然没办法调休。
忙忙碌碌到周四,加班到凌晨一点半,终于完成了初稿。
此时整个城市已然进入沉睡状态。
周遭万籁俱寂。
办公室里也只剩下程衍一个人,打了个呵欠,保存文件,关电脑,关灯,锁门。
到楼下叫了辆网约车,没等几分钟,车就开到了。
叫车软件上显示这是一辆大众捷达,可停在面前的,却是一辆大众途锐。
车牌号倒是对的——
程衍心里面犯嘀咕,这年头有钱人应该不会开网约车行骗吧……
正准备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窗玻璃已经先落下来,和颜悦色的嗓音,
“尾号81x9的程先生吧?”
驾驶位上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温和儒雅。
阿玛尼西装,左手腕上戴着积家。
标准的社会高阶层精英装扮。
程衍略一点头,拉开车门上车。
心想,自己果然是多虑了。
“我这里显示是捷达”
他摇摇手机,朝男人解释自己之前的迟疑,
“还以为不是我等的车”
“应该是系统显示问题”
男人看着前方,目不斜视,问他,
“刚下班?”
“是”
程衍笑笑,不再说话。
他闻到男人身上古龙水的香气,带着苦橙的甘微,舒适又有距离感的味道。
跟秋天正相配。
“我也是刚下班”
男人又说,
“所以顺路接单”
原来如此。
程衍接话,
“我前面还好奇呢,把途锐当网约车开,应该会赔钱吧”
这是一句打趣。
途锐整车下来怎么着也要七、八十万,又费油,跑网约车赚的钱大概还够不上保养费。
男人显然get到了他的笑点,唇角微勾,
“路上无聊,找人作伴而已”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程衍不是话多的人,男人也不是。
不说话的时候,就静静地处着,也自有相合的气场。
快到家,程衍示意他停车。
打车软件上已经自动计算出价格。
程衍要输密码付钱,却被男人拦住。
他手掌轻微的,覆盖在了程衍握住手机的手指之上。
“本就不是为了赚钱”
淡笑的语气,
“有缘的话,就当大家交个朋友”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程衍再坚持付车费,就实在是不合时宜的矫情了。
两个人互加了微信,才想起还没说过自己的名字,
“对了,我叫程衍”
“陈舟”
男人是那种棱角分明的英俊。
程衍想,这个名字跟他倒还挺配。
回到家。
扑面而来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气。
打开灯,见许洛白歪歪斜斜的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应酬多,喝醉也是常有的事情。
程衍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叫他,
“哥哥?”
许洛白没什么反应,应该是已经睡熟了。
“楚小姐呢?”
程衍用手支着下巴,呆呆地望着他醉酒后红的像杨梅一样的脸,
“为什么不去她那里,反而要回家呢?”
许洛白胸腔上下起伏,闭着眼睛,呼吸平稳,没有答案。
程衍笑了笑,自问自答,
“因为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打来一盆水帮他擦洗。
怕弄醒他,程衍动作很轻柔,拿着毛巾一点点细致的擦拭着他的脸还有四肢。
许洛白工作忙,向来神出鬼没。
程衍又经常加班,即使两个人住在同一屋檐下,也鲜少有见到的时候。
即使见面了,许洛白基本上也是把他往床上拖。
爱是甜蜜的,可许洛白永远有本事,在做的时候让他痛苦。
像今天这样安安静静躺着的许洛白,对于程衍来说,已经是难得的温情。
许洛白本来是侧躺着的,大约是不舒服,翻了个身,变成平躺在沙发上。
黑色的西装裤贴合腿型,某一处鼓鼓囊囊。
程衍手拍上去,轻轻地,撒气一样
“哥哥就不能管好自己下半身吗?”
“有我一个还不够吗?”
可是说完却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摇摇头,喃喃自语,
“瞧,我又在说什么胡话……哥哥从来,都不属于我……”
……
程衍起了个大早。
他今天要跟着总监一起去4a提案。
难得装的正式一点,是二十岁生日那年母亲帮他买的蓝色条纹西装,穿上去,整个人都洋溢着意气风发的年轻朝气。
他也才二十二岁,哪怕内心再老气横秋,面上看起来,还是一样的青春年少。
对着镜子打量一番,确认没什么疏漏,程衍提着包下楼。
楼下餐厅,许洛白正悠然自得地吃着早餐。
瞧见他,脸上现出讥讽,
“小衍,你穿这么正式,要干嘛,面试男ji去吗?”
“……”
许洛白以言语攻击他为乐。
程衍装听不到。
很多时候,许洛白这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小学生自以为是的低智感。
他以为这样子能伤到程衍,但其实程衍根本就不在乎。
他的侮辱太廉价,跟批量生产似的。
程衍想,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怎么许洛白就是不懂呢。
走到门口,许洛白突然对他喊,气吼吼的,
“你麻痹昨晚看到我睡在沙发上,就不会给我盖床被子?”
许洛白起这么早,估摸着应该是冻醒的。
程衍有点想笑。
但憋住了。
“是我错了,哥哥”
他道歉道的干脆,
“下次我一定记得”
许洛白脸色不好看。
因为他觉得程衍的道歉并不诚恳。
声音一沉,
“今天晚上老子看着你睡,你敢盖一下被子,就等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