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浓。
可程衍心里起了念头，一刻也等不了。
他跟陈舟约定好时间见面。
因为住的地方相距不远，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陈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小衍，我到你家了”
程衍提着包下楼，脚步匆忙，刚好跟上楼的许洛白碰个正着。
他扯住程衍的手腕，
“这么晚干嘛去啊？”
程衍不想理他，可他抓住自己的手腕不松手。
开口扯谎，
“要加班，哥哥这也要管吗？”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
许洛白明显不信。
“哥哥是资本家，哪里知道我们普通上班族的辛苦”
程衍说，
“老板让你加班才不会挑时间，哥哥不是应该比谁都清楚？”
许洛白眼眸眯着，
“你当我傻子是吧？”
回来的时候家门口的马路对侧停着一辆途锐。
本来心里还疑惑谁把车停在这儿，看程衍慌着要走，许洛白就什么都明白了。
似笑非笑地问，
“急不可耐会情郎，嗯？”
“说了要加班”
程衍昂着头，
“哥哥不信就算了”
“我怎么能不信呢”
许洛白嘴角噙着渗人的笑意，另一只手在他脸上拍了两下，
“我就是心疼小衍你……”
他握紧程衍的手腕，大力地扯着他往外走。
程衍扭不过，只能不情不愿的跟着。
“哥哥你要干嘛……”
许洛白不吭声。
走到外面。
陈舟的途锐停在边侧，打着双闪，一看就知道是在等人。
许洛白转过头来看程衍，
“等你的，我没猜错吧？”
这下轮到程衍不说话。
许洛白径直拽着程衍走过去，敲车窗。
玻璃摇下来，不由分说，他先开口，
“程衍领导是吗？”
陈舟尚未弄清眼前的状况。
下意识的去看程衍，后者目光闪躲，
“小衍，这位是……”
“领导问你话呢”
许洛白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调子，
“小衍你怎么不回答了？”
陈舟也叫他“小衍”。
于是许洛白的那声“小衍”里，就多了几分嘲讽跟轻辱。
他的手像烙铁，箍的程衍手腕生疼。
许洛白是存了心的让他丢丑。
无力感又再度袭来，程衍内心只觉疲惫。
他认栽，看向车里的男人，
“陈舟——抱歉——你先回去吧”
许洛白听到这，哼笑一声，拽开程衍的手臂，大步流星的往回走。
程衍又跟陈舟解释了几句。
这才跟上许洛白，在后面亦步亦趋。
许洛白突然停下步子。
程衍没留神，脑门一下撞在他后面的肩胛骨上。
兀自低头揉脑袋，听到许洛白凉飕飕的声线，
“小衍你们公司加班都车接车送，待遇够好的啊”
“……”
他都拆穿了他的谎话。
现在却还这样的装模作样，摆明了是讽刺。
程衍心里面也恼，他不是要接楚南悦过来住吗？
那还管自己做什么呢？
这么想着声音里也带了气，
“哥哥觉得好的话，也可以学习学习”
“学习……”
他转过身来，两根手指掐住程衍下颚，恶狠狠地瞪他，
“我光是从小衍你身上，就有学不完的习……”
程衍知道自己又惹怒了许洛白。
可能怎么样呢？
自己这么的笨，永远学不会跟许洛白和平相处。
他讨厌他，也是常理。
许洛白跟程衍盖一床被子。
半夜下了雨。
程衍被冻醒，发现许洛白把被子全裹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一点儿不给他留。
即便是睡着了，也还是要欺负他。
程衍起身下床，鞋子不知道踢到哪里去了，索性赤脚。
床头边丢着一盒烟，是许洛白的。
他抽出一支，到露台上点燃。
北方城市的深秋，更深露重。
雨水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或许是夜太静，连雨落的声音，都听起来有一股子的怅惘感。
程衍蜷着腿坐在露台的藤椅上，风一吹，身上单薄的睡衣就已经凉透了。
只有指间剩下一点暖意。
燃烧着的烟管随着程衍吸入的动作一瞬间发亮，橘色的光，微弱的划不开这深夜。
烟气盘旋上升，气味辛辣又刺鼻。
程衍从来不觉得烟好抽，但抽的多了，就也戒不掉了。
好像许洛白。
他从来不觉得许洛白好，可是同样的戒不掉。
他静静地抽着烟，也静静地消化着自己的心事。
天地间冷星星一点月光，落在他线条柔和的一张脸上，平添几分凄迷。
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多了一个男人。
等程衍意识过来，许洛白的手掌已经摁在了他肩上，
“坐在这儿干嘛”
他声音低沉，像某种富有磁性的管弦乐器。
“抽烟啊”
程衍低低的笑，声音里带着俏皮，
“是我偷哥哥的烟”
许洛白俯下身来。
他身上热，那腾腾的热气便也跟着挥散到程衍的皮肤上去。
“傻小衍……”
他似乎是笑着的。
程衍看不到，只听得出他的语气，是熟悉却又恍如隔世的温柔。
从那件事情发生以后。
他跟许洛白之间，不是明争暗斗的互相嘲讽，就是光明正大的横眉冷对。
像这种满是温情的相处，简直是种奢望。
程衍想转过头来，脖子刚扭了一点，身后的男人就发现了他的意图。
一双手掌从后面捧住他的脸，固定住他的脑袋，不肯让他转头。
“你听我说……”
许洛白缓缓开口，
“我爸临死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我结婚生子，这你是知道的”
他说的很平静，仿佛是很早之前，就做好了所有的决定，
“我得如了他的愿”
程衍听得很认真，每一个字他都听进了耳朵里去，可是每一个字，他又好像又都听不懂。
就像是小时候被母亲逼着读书，一个字一个字细细地读，可是通篇读下来，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明白许洛白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可心里面又隐隐的焦灼着。
“哥哥说这些话什么意思呢？”
他鼻头冻的泛红，继而发麻，用手捏一捏，确定那是自己的鼻子。
以为酝酿好了情绪。
可刚一开口，就带上了哭腔，
“哥哥不想要我了是吗？”
许洛白的手终于撤开。
可是程衍已经连转头的力气都消失掉了。
他没有勇气回头，去看这个残忍的男人。
“小衍，你得学着自己长大”
顿了一声又说，
“也不要一不开心就吃巧克力，牙齿会坏掉”
哄小孩似的。
程衍听到他绵长的鼻息，是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等南悦来了以后，你继续住在这里也可以——或者想搬出去，我给你提供地方——”
他又笑了一下，话语里便带上了嘲弄，
“不过不管你在哪都好，每个月的劳动——还得照旧”
程衍知道，那个以折磨他取乐的许洛白，又回来了。
他跟许洛白从前不是这样子的。
可是现在，却也只能这样。
第二天起床，程衍跟许洛白都十分默契的，避过了深夜的那场交谈。
家里面开了暖风，许洛白赤着上身举着手机跟楚南悦煲电话粥。
程衍在厨房煮意面，许洛白的声音不时地飘进耳朵，
“当然想你”
“没去外面玩——九点就到家了”
“不信你可以去问小衍……”
“有你当然收心，你比谁都重要……”
全是恋爱的酸臭味。
程衍下了一小束意面，从厨房里探出头问许洛白，
“哥哥，面你吃吗？”
“不吃”
许洛白回他这句中气十足，跟楚南悦讲话时候的甜腻劲儿完全是两个状态。
程衍用筷子搅着锅里面的意面。
觉得好笑，就真的前合后仰的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心里面却骤然发酸。
不过一瞬。
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
周一上班。
陈舟主动约他见面。
照例约在楼下的咖啡厅。
傍晚下班时间，咖啡厅空空荡荡。
只零零星星坐了几桌人。
陈舟把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拿给他，
“送你的礼物”
“谢谢”
程衍没仔细看，等接过来，才发现盒子上面印的是“burberry”的logo。
这礼物似乎是太贵重了一些。
——可他都伸手接了，又不好再推说不收。
只能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有没有什么节假，可以买礼物回给陈舟。
“那天的事……很抱歉”
他主动说起来，
“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不会”
陈舟谈吐温和，
“我理解，情侣之间，有时候是这样——但愿没给你们之间造成误会”
程衍知道陈舟是误会了，解释道，
“那是我哥哥”
“原来这样”
陈舟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我还以为……”
他话说一半止住，看着程衍，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是因为上一次，陈舟提“男朋友”，程衍不开心，他还记得。
程衍也有点尴尬。
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我没有男朋友——但的确，如你所想，我喜欢男人”
如今时代风气开放。
性取向也不是什么值得遮遮掩掩的事情。
只是之前程衍划定了他跟陈舟之间的安全距离，所以才会对他逾距的行为反感。
陈舟大约是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
愣了下，才又笑道，
“嗯，我第一次见你，就看得出来”
程衍点头，跟他开玩笑，
“所以这才是你不收我车费的原因？”
——今天的程衍跟之前陈舟见到的程衍，似乎很不一样。
之前的程衍跟他相处，更多的带着一种局促和敬畏。
那是跟长辈亦或者上级之间相处，才有的谨慎态度。
可今天不一样。
他几乎可以感受的到，程衍想要靠近他的热切。
陈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促成了程衍的这种改变。八壹中文網
但一定有原因——他虽然依然追逐真正的爱情，却也绝不是天真又愚蠢的初出茅庐的少年。
他不动声色的观察和探寻着程衍，没接茬。
至于程衍，他心里当然有着自己的盘算。
低头喝一口咖啡，再抬头，直视着陈舟，
“你喜欢我吗？”
他问道。
陈舟手摸在椅背上，出言谨慎，
“我承认，我对你有兴趣”
他尚不敢说喜欢，因为喜欢这个词，在他心中，太重。
“可我有点喜欢你怎么办呢？”
程衍手托着腮，他是很好看的单眼皮，形似杏仁，笑起来眼眸弯弯，像天上的新月。
许洛白从前在床上的时候说过，他笑着的时候最迷人。
因而他尽力的笑着，试图勾引陈舟，
“要跟我试试看吗？”
他在拿自己做赌注。
许洛白有了楚南悦，他这样的难过。
如果他有了男朋友，许洛白也会同样的难过吗？
晚上陈舟送程衍回去。
要下车前，程衍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在陈舟唇上落下了一个轻飘飘的吻。
许洛白没在家。
大约又是在陪楚南悦。
程衍哼笑，拆开陈舟送他的礼物，是burberry经典款的围巾。
他故意把礼盒丢在了客厅的垃圾桶里。
等待着许洛白的发现。
第二天，没有。
第三天，没有。
直到第四天，程衍加完班回家，看到许洛白坐在沙发上打xbox。
之前被他扔在垃圾桶里的礼盒包装，又被捡了出来丢在桌子上。
许洛白眼也没抬，语带讽刺，
“长本事了啊，小衍”
“不懂哥哥在说什么”
“什么人啊，眼神这么差，能看上小衍你？”
许洛白言语间全是奚落，朝他招手，
“过来”
程衍等他问话。
乖乖在他身边坐下。
“burberry谁送的？”
“朋友”
“什么朋友”
他腾出手去捏程衍的耳垂，轻拢慢捻，
“我看是——p友吧”
“哥哥说是就是”
程衍回他，
“反正我说的哥哥也不信”
“你找死！”
许洛白突然把游戏手柄摔在桌子上。
大理石的纹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掐着程衍的脖子让他整个人向后仰去。
许洛白脸色不好看，在灯光下，甚至显得有点狰狞。
“那天那个男的？”
“哥哥知道还问”
“你麻痹”
许洛白怒不可遏，
“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脖子被许洛白掐的难受，气道受限，呼吸有些困难。
程衍一张脸泛着不正常的红，
“情侣关系”
“我艹你妈”
这几个字成功的刺激到了许洛白。
他扬起手，连着甩了程衍好几个巴掌。
打完连自己的手心都在发着烫。
程衍一张脸偏过去又偏回来，热辣辣的。
可他却还有心情笑。
瞧，哥哥还是在乎他的。
“哥哥不喜欢我交男朋友对吗？”
许洛白一双喷火的眼睛望着他，抿紧了唇线。
“我不交男朋友也可以的，但是要看哥哥你怎么做”
许洛白扯着嘴角，讥讽道，
“你跟我谈条件？”
“不是谈条件，是交换”
程衍心跳骤然加快起来，看着许洛白，一字一字，全是酝酿了许久的百转千回，
“只要你不跟楚南悦结婚，我就永远也不交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