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回来看看吗?”梁夫人心神动荡,失去了平日的冷静。
那个书记官没有回答。因为为了保证安全,梁夫人出城也要秘密进行。也不能在这么多老百姓的面前说要出城,孙光宪也怕老百姓出现恐慌。
站在一傍的王婉容连忙道:“夫人知道了,下去吧。”
书记官就退下去了。
王婉容拉了一下有些失神的梁夫人:“台上继续讲吗。”
梁夫人回过神来,低头正好看见高继冲关心的眼神,就笑了,在他头上摸了摸:“没事。”
然后向讲台上闻讯的钱媚道:“继续。”
钱媚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官,叛乱几个字她是听到了的。她害怕了,没有动。
蒙着脸的耿先生稳定,清冷的声音不紧不慢地继续讲解起来。这种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加上梁夫人已经恢复了冷静,坐在位置上纹丝不动。钱媚知道自己失态了。
她扫了一眼殿内殿外安静的人群,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完成这演讲。
一直到讲完。
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
耿先生和钱媚默默回了梁夫人的背后。
梁夫人拿着高继冲的手站起来,走到了讲台的中央。
“谢谢大家过来听讲,这是教育我们下一代所需要的书籍,上面讲诉的也是我们日常需要用到的。这里有近两百个孩子,继冲也是其中的一个。大人当了五年的司农,我和大人在乡间走了五年,我们很清楚小孩子们需要学什么,他们长大了可以做什么。让每一个孩子识字,懂礼仪,有知识。让每一个孩子有田种,能吃饱,有衣服穿,有房子住,能娶上媳妇,生儿育女。这是大人和我经常念叨的事情。”
下面一片寂静,隐隐有人在抽泣。
梁夫人把高继冲拿到腿前面。
“继冲今年六岁,快要七岁了,调皮,不知道忧愁的年纪。他和这些还一样,需要学习,需要和平安定的环境才能健康的成长。我们这一代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孩子们健康成长,有时候会牺牲一些享受。我们大人少享受一点,孩子们,孩子们的孩子们就会多享受一点。明天才会比今天要好,而不是相反。”
“可是这世上偏偏有一种人,宁愿自己享受,不顾子孙死活。宁愿自己一家享受,让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受苦。大家到这里来,心情我能够理解。峡州和归州叛了,因为大人收了他们的土地,分给了穷人们。因为大人要给天下的子民一个好的待遇,而不是让有些人骑在大家头上作威作福。大家到这里来,安静地听讲,就表明了一个态度。那就是支持大人,不愿意大人改变这一政策。大人没有返回江陵,他应该要带兵去平叛。也许明天,你们中的很多人也将出。我也是为人妻,为人母,我也要送丈夫上战场。所以在这里我替大人告诉大家,政策不会变,得到了这么多人支持的政策都变了,那么就国将不国。”
“我也要去找丈夫,给他缝制战袍,准备干粮,也许还要准备鞋子。在后方的人,只有做好这些事情,前方的人才会安心打仗,才不会饿肚子,才会打胜仗。所以请大家回去,各尽其责,做好手中的事情,就是对前线最好的支持。也请大家放心。请大家看看四周,是支持我们的人多,还是支持他们的人多,胜利属于谁,也就一目了然。”
所有人走的时候都到了讲台前想梁夫人鞠躬。
梁夫人也向他们还礼。
人群慢慢散去。但肃穆的气氛却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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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继冲一再哭闹,还是被孙光宪留了下来。
眼看着身披软甲的母亲以及全身披挂的秦氏,骑在马上,默默跟着秦氏的杨继嗣,披着面纱的耿先生,看着一百名女卫骑着马缓缓从身边走过。高继冲知道自己再闹也没有用。
梁夫人不愿意让丈夫冒险,所以带着女卫前往纪南城,就没准备再回来。
孙光宪弯着腰,低着头送行,就是不看对他一脸不满的高继冲。
高继冲的身边,只留下了王婉容和聂珍,整个后宫也有八十名女卫,这还要保护太夫人。
高从让匆匆赶过来,却没能劝阻梁夫人。不过他和孙光宪的看法一样,那就是至少要把高继冲留在江陵。
于是高继冲看都不看平时对他和颜悦色,经常骗他东西吃的大爷爷。
一百多骑兵出城,这怎么也瞒不住人。老百姓看到了全副武装的梁夫人,都议论纷纷。
好在孙光宪和高从让硬逼着闹脾气的高继冲露面给大家送行。衙役们也罢准备好的说辞传递出去,只说是高大人和梁夫人伉俪情深。而这与梁夫人的讲话同时流传的效果非常好。
等人马完全出城了。
孙光宪回头笑着对高继冲说:“还请小公子到内阁,今时不同往日,内阁需要有一个人坐镇。”
高继冲一边走,一边扳着手指头算:“孙老头,我知道你家有三个和我一般大小的小男孩,五个小女孩,前几天还一起去听讲。那个叫孙萱的还抢了我的糖。我是大男人不记小女人的过,不和她计较。现在我记住了,你把我留在这个烂宫里,不就是让我给你们当一个牌子。你去把孙萱叫过来陪我玩。”
一干人都低着头笑,这小公子是把孙阁老记恨上了。
孙光宪也笑:“叫小萱过来也行,不过小公子不能只想着玩,公子天资聪慧,应该多学一点政事。”
这好不容易把高继冲弄进内阁,不能弄一个小姑娘陪着玩就算了事,虽然孙萱是孙光宪的孙女。单是送一个人没用,有用的是要让高继冲接受儒家的学说才行。而且也不能让孙萱过来,这个孙萱是这么多孙子孙女中最调皮,最不听话的一个。在孙家都管不住要飞天,出门就敢抢高继冲的糖,要是来那不是坏了大事。
“我要王姐姐和聂姐姐陪着我,要是你欺负我,要我读那些烂书,我就叫她们救我。”
孙光宪哈哈一笑:“小公子不喜欢读书吗?往日在夫人那里,我见公子连看奏章也是看的。”
“就是因为看那些奏章脑瓜子疼,好好的一件事情,东说一句,西说一句,从古到今全说一个遍,还是就那么一点事情。”
孙光宪噗嗤一声笑了,不过没说话。以前他不看奏章,都是写奏章,总以为要把事情从里到外要讲透彻才行。现在大部分奏章都是在内阁批阅,只有重要的事情才找高保融决断。结果现在内阁三位阁老都为这些奏章头疼。这写的人痛快了,可是看的人,看到千篇一律的承启转折,读得多了,就寡然无味。
“你不说话,就是这样打算的。老头都会耍赖。大爷爷天天骗我的东西吃,您又骗我头疼。”
高从让哈哈一笑。
“世事岂能尽如人愿。”孙光宪则直接承认。“当帝王的,不能让自己的喜好左右政局,要做到宽容、虚心再能为天下公。”
“那当官就是苦差事,我还是不要当了。”高继冲直摇头。
“世事岂能尽如人愿。”孙光宪又重复说了一遍。
有些人从一生下来,就变不了这样的命运。高继冲就是这种,就算是在大唐盛世,那也是要么为明君,要么为昏君的命运。而在乱世,要么成为一代霸主,要么身死殒命,可谓有进无退。
高保融算是一个仁慈君子,如果不当上荆南节度使,恐怕还在和夫人孩子在乡间悠闲度日,现在却要骑马打仗。
这帝王和农夫,到底哪一个更加幸福,有时候还真的难说得很。
孙光宪呵呵笑了。其实看着高继冲苦着脸到处寻求帮助,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帮得了的样子,也挺好玩的。就连王家的小女公子也装作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