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奇了。
看来贡兰渡的祖先真见过天神啊,否则怎么连天神的喜好都知道?而且如此刁钻又具体的喜好,这可不是随随便便编出来的。
他似笑非笑看着程斩,压低嗓音说,“你们神族都这么爱吃鱼?”
程斩笑而不语的。
司野是打从程斩问那句话的时候就心生异样,想了想又问他,“你怎么知道贡兰渡的鱼好不好吃?”
除非……
突然间一个念头闪过。
程斩不答反问,“难道你不想吃烤鱼?”
呃……
其实司野觉得烤鱼这种东西他可吃可不吃,他是个杂食生物,再好吃的烤鱼也不能天天吃,会容易营养不良的。
这想法没说出口,却被程斩看得通透,他笑说,“我知道你想吃。”
司野:……
姜周想吃。
问丁巫,“难道我不能自己去河里抓鱼吗?”
丁巫摇头,“河里的鱼只属于天神,寻常百姓不能抓来吃。”
姬淡嘟囔,“全都属于天神?吃的完吗。”
丁巫说,“总之这是贡兰渡的规矩,轻易破不得。”
程斩执起一截木柴拨了拨火堆,冷不丁问丁巫,“你刚刚说阿娟出事后,你所谓的出事,是指她被选做天神的新娘?”
丁巫瞅着眼前的火堆沉默。
方婷见状,跟丁巫说,“丁大姐,这几位都是我很好的朋友,您跟他们说说没关系,他们不会到处乱讲的。”
曲雅还被阿丫占着出不来,所以就只能方婷这边烤好了吃的往屋子里端,等端了一趟出来正好赶上他们这个话题。
丁巫轻叹,“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只是我……”她顿了少许,才又低低地说,“很同情阿娟。”
阿娟是整个贡兰渡最漂亮的姑娘,可能也是早当家的缘故,阿娟特别能吃苦耐劳,贡兰渡的人都说谁要是能娶了阿娟那可真是有福气了,阿娟绝对是过日子的好手。
而且阿娟还上过镜。
“好像是拍个什么农产品的广告,当时广告导演就相中贡兰渡这个地方了,也希望能找本地人出镜,阿娟长得好看,大家伙都推荐她去。”丁巫说。
所以广告拍出来要给众人看的,就有不少人知道贡兰渡有个漂亮的姑娘叫阿娟,有的人甚至从外地跑过来想追求阿娟,这其中也不乏有些有钱的人。
但阿娟想得实在,她要么不找,要找就得找个真心的并且还能接纳阿丫的男人,这也是她迟迟没结婚的原因。后来终于有个小伙子打动了她,她也决定带着阿丫要跟小伙子走。
“可是有一天阿娟就突然疯了。”丁巫低叹,“就成天坐在河边往水里看啊看的,还喃喃自语,也听不清说什么。有老人清楚这种情况,就说阿娟是被天神看上了,要她去做落洞女呢。”
“突然疯了?”司野不解,“之前没任何症状?或者没发生什么事?”
丁巫想了想,“之前一切都挺正常的,除了经常往族长家跑,我还问过她呢,是有什么难事找族长吗?她说没什么,就是跟族长要样东西,但具体要什么东西她也没跟我说。”
“那个小伙子不是贡兰渡的?”司野问。
因为丁巫刚刚提到阿娟要跟着对方走。
丁巫点头,“是个外乡的小伙子,一次跑到咱们山来采药,无意间到了贡兰渡。要我说啊外乡的小伙子压根就不靠谱,阿娟一出事,他到现在都没露过头呢。”
程斩问丁巫,“阿娟是什么时候发疯的?”
“举行仪式的前一周吧。”丁巫道。
于是,司野问了那个问题——
贡兰渡很重视落洞女这个习俗?
但其实问完后司野也在想,那肯定是重视啊,要不然能把活生生个大姑娘关天神殿里?那可是一辈子失去自由的禁锢啊。
岂料丁巫摇头说,“落洞女这个习俗啊都在贡兰渡没了很久了,能有个五六十年没出过落洞女了,这次也是因为阿娟,这个仪式才重新举办。”
司野不解,“是谁认为阿娟的情况是因为被天神看上了?”
“大家都这么认为,尤其是贡兰渡的老人。”丁巫说,“虽说贡兰渡很久没出落洞女了,但能成为落洞女的条件都是板上钉钉的。阿娟当时的情况,在贡兰渡人的眼里就是被天神看上了。”
司野理解了。
他并非理解落洞女的条件,而是有些约定俗成的东西,哪怕再不合理,那在这群人眼里都是正常。
程斩将话题落在阿丫身上,“她去天神殿发生什么事了?”
关于这件事丁巫就无可奉告了,“这孩子一回来就吓得不轻,问她也不说,然后就跟掉了魂似的总是睡不醒的。”
……
阿丫这一病,可着实是累坏了曲雅。
方婷说她们当初决定走的时候阿丫还没出事,也就这么几天的功夫。
程斩和司野去阿丫那屋的时候,曲雅已经睡着了。这两天她都跟阿丫睡在一起,但哪怕是睡着了,她的手还是被阿丫紧紧抓着。
贡兰渡这边的人似乎睡觉特别早,关于这点丁巫也已经承认——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贡兰渡人的习惯,到了八点多钟的时候差不多家家户户都睡着了。”
那夜里十点后不允许外出是怎么回事?
方婷跟他们讲,“这是贡兰渡很早之前的规矩了,贡兰渡靠山,早年山上有狼还有其他野兽,人一旦晚出会有危险,后来随着山上的狼啊之类的野兽变少,加上这边的人向来睡得早,时间一长这个规矩也就没人再提。但这次仪式过后,这条规矩又重提了,给出的理由是,怕惊扰天神。”
司野问,“不怕惊醒曲雅?”
这倒没什么好担心的,程斩有的是办法能让曲雅睡死过去。
司野:……
好吧,当他没说。
丁巫早就在另一个屋里睡踏实了,偶尔还能听见鼾声。
司野问程斩,“你怀疑阿丫被巫灵缠上了?”
程斩轻轻一摊手,手心之中渐渐凝聚合虚,他低声说,“试试看。”
话毕,合虚的光冲向阿丫,又于她头顶汇聚成团,紧跟着就见合虚的光强烈的闪了一下。程斩再一抬手,那团合虚又化作万缕光线,于阿丫头上铺散开来时似乎有一小团的雾气在游走,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司野在旁看着,心头莫名升起一丝异样来。等程斩将合虚收好后,他问程斩,“是触灵?”
……
“没错,是触灵。”
等回了房间后,程斩说道。
方婷在那屋睡得香甜,姜周趁此机会也来了程斩他们屋,以免有些话被方婷无意间听到不好,于是姜周就设下灵层隔断,如此,就算他们屋里重现诸神之战外面也都听不见。
司野想到了今天在贡兰渡所见的情况,问程斩,“巫灵的触灵能控制很多人吗?”
程斩点头,“触灵不是巫灵的分身,所以可以无限扩大,方婷说贡兰渡的人变得奇奇怪怪,其实他们就是受了触灵的影响。”
姬淡闻言惊吓,“这只巫灵想干什么?要控制这么多人。”
司野出言纠正,“你要知道,不是巫灵想干什么,而是被巫灵寄身的人想干什么,这个人只有某种情绪被无限放大的时候才会引来相对的巫灵。”
姬淡听了,笑说,“行啊,你都这么了解巫灵了。”
司野意有所指的,“那是,你也不看我天天跟谁在一起。”
程斩在旁笑而不语的。
“那最值得怀疑的就是落洞女了吧?”姜周说,“毕竟好好一个人被关起来,搁谁谁心里都有情绪吧?”
姬淡摇头说,“不一定吧,没听丁巫说吗,阿娟是疯了之后才被人看做是天神的新娘给关起来的,人都疯了就没有自主意识了吧?能吸引巫灵?”
程斩坐在椅子上,他有点排斥屋子里的这张“床”。所谓的床,其实就是简单的木架子上铺着草席,头顶上带着架子,就是挺像古时候的小姐床。倒不是因为铺的东西太过简陋,主要是那架子歪歪斜斜的,总有种随时能塌陷砸脑袋上的既视感。
所以,程斩看着在床上盘腿而坐的司野,也是有种待嫁闺女之感了。
程斩说,“后三只巫灵,只只棘手,狡兔三窟不说还擅长迷惑视线。”
“这有何难啊,只要合虚锁定了巫灵直接收了不就完事了。”姜周不以为然,“你以前也不是没收过这三只,就是收完之后折腾些。”
司野耳朵尖,一下抓住重点,“什么叫折腾些?”
姜周意识到自己嘴快了,下意识看了一眼程斩,于是司野也看向程斩。
程斩叹气,“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怒、恶和哀三灵特殊,承载的是人族最极致的三种情绪,它们心不甘情不愿被收,肯定会折腾一些。”
说完这话他就开始隐隐后悔。
果不其然司野跟着就问了句,“什么情况下才能让它们心甘情愿?”
程斩这时哪怕懊恼至极也无济于事,哪怕想搪塞也未必能瞒过司野的眼睛。既然瞒不过,那就如实相告吧。
“就像你刚才说的,一个人只有情绪被放得无限大才会成为巫灵的寄体,所以像是怒、恶和哀三只巫灵寄体,必然是经历了令他怒,令他恶和令他哀的事,只有了解了来龙去脉,三只巫灵才会心甘情愿被收。”
司野道,“这是好事啊,一来能了解事情真相,还受冤者一个公道;二来也能让你少受苦。”
当他是三岁小孩呢那么好骗,这么长时间他算是挺了解程斩了,越是严重的情况他就越是轻描淡写的说。
程斩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淡淡反驳,“没必要,太浪费时间。”
司野奇怪了,故意问他,“你很赶时间?”
一句话竟问得程斩哑口无言。
姜周难得看见程斩能有吃瘪的时候,一下被逗笑。程斩瞥了她一眼,眼神挺锋利,这要搁以前姜周肯定就不敢再招惹了,但现在她觉得有陆吾大神庇佑所向披靡,于是就笑着补刀—
“他哪是没时间啊,他是嫌麻烦,他那么反感人族,还会替他们讨公道吗?”
都不用姜周说,司野也能猜中原因。
“收怒灵的时候,你不是也帮着冤死之人伸张正义了吗。”司野笑说。
程斩微微皱眉,“情况不一样。”
他跟巫灵打交道了数千年了,从没发生过巫灵寄体亡灵的情况。怒灵一事他只能借助司野,自然是他说怎么做就得怎么做了。
现下像是贡兰渡,满村寨的触灵,巫灵气息极重,他想找到巫灵寄生在谁身上易如反掌,然后一举收服,只要留意巫灵别寻机跑了即可。虽说如此一来他要承受噬心之痛,可他宁可痛着也好过跟人族打交道。
司野闻言后从床上下来,走到程斩面前。程斩刚要问他干什么,就见司野抬手捏起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掰到左边瞧瞧,又掰到右边瞧瞧,那架势就跟……
程斩努力去想形容词,末了形容词没想出来,反倒觉得他像是在条一头是否能吃苦能干的驴。
“我就特别想问你一件事啊。”司野松了手,“你对人族这么厌恶,到底是缘于什么?对神族的背叛?人性的恶劣?还是有什么更直接的原因?”
程斩坐直,抬眼看着他,不答反问,“这个问题,跟你捏着我的脸打量半天有关系吗?”
司野拉了把椅子干脆坐他身边,胳膊一伸搭他肩膀上,“我呢就是觉得你这么厌恶人族,除了大义凛然那些面上的原因外,肯定有你难以启齿的个人原因。”
姜周和姬淡一听这话,呦呵,这还有点小隐私呢?太有意思了,听听。
程斩任由司野跟个地痞癞子似的搭着自己,挑眉,“个人原因?难以启齿?”
司野偏头瞅他,“比方说,顶着这么一张俊俏脸的神被人族猥亵过?神发怒了,从此恨上人族。”
程斩无语,“司小公子,就你这脑回路不去写剧本都可惜了。”
“是我多想?”司野故作愕然,又道,“那我接下来要说的,可未必是多想了吧。”
“什么?”
“贡兰渡的天神就是你吧?”司野一针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