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下午,悠扬的读书声飘过空旷寂静的校园,雨后的嫩叶在风中摇摆,操场的积水里,倒映着一片阴郁哀愁的天空。一位校服破旧的女孩子奔跑着踩过积水,飞快地扎进教学楼里,她一边跑着,一边单手掩面伤心地哭着,楚楚可怜的泪水,仿佛能让远古的礁石也为之动容。她跌跌撞撞地冲进水房,用力撸起衣袖,拼命冲洗着左手手腕。冷水漫过娇嫩的皮肤,青筋浮现的动脉上,隐约写着一行红色的文字:严歆璇 爱 詹驰。但此刻,严歆璇想不惜一切代价把这痕迹彻底抹杀。半小时前,班主任老师黄佳故意占用体活课,留下了全班同学。黄老师是一位永远涂错口红的中年妇女,教育能力平庸,却在讨好权贵方面天赋异禀。混乱的黑板前,她用高跟鞋跺着讲台,眉飞色舞地说:“我要重点表扬一下詹驰,他代表七宝中学,获得了全国生物建模大赛冠军!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请詹驰分享学习经验。”
这时,一位身姿挺拔、器宇轩昂的男生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面对同学们的欢呼,他还自信地向下招了招手。詹驰的发言笼罩着一股理所当然的傲慢:“大家好!我对生物学的热爱主要源自家庭,相信全上海都知道,我父亲是脑神经与记忆领域的著名科学家。但是,我更关注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如果有机会,我真想穿越到十多年后,看看未来世界的模样。”
窗边的康乃馨悄悄绽放,那时的詹驰并未察觉,严歆璇正坐在教室一角,在动脉处偷偷写下一颗少女心最初的萌动。她带着一对残缺的发夹,脸上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灰尘,但她的五官却如此灵动出挑,像一个坠落凡间的天使,渗透着几分令人心碎的柔弱。“严歆璇 爱 詹驰”。红色的笔尖在肌肤上摩擦,写好后,她立刻用衣袖遮住手腕,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四周。微风将窗帘轻轻撩起,她的眼眸如月光般恬静,那一刻,她决定将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底,偷偷守护着它,直到生命尽头。然而,严歆璇万万没有想到,仅一小时后,她就要将这字迹狠狠冲刷。潮湿阴暗的水房里,她不停揉搓着皮肤,但当时下笔太重,无论怎样浸泡,都难以抹去鲜艳的笔画。这一刻,她的表情浮过一层寒意,竟掏出水果刀,对着动脉刮了下来。刀刃在手中颤抖,可严歆璇脑中只有五分钟前的屈辱画面。体活课时,她坐在树下安静地读《红楼梦》,不料一群男生突然出现,粗暴地夺走她的书,又随手撕下几页纸。严歆璇焦急地追赶,但那些男孩子却欢脱地投掷着书本,她的每一次扑空,都倍增了坏小子们的快乐。终于,天生体弱的她,摔倒在一片尘土中,换来一阵颇为满足的嘲笑。领头的胖子像喂狗一样将《红楼梦》甩回她身前,臃肿的脸上仍洋溢着意犹未尽的兴奋。可严歆璇并为动怒,抑或悲伤,只是面色平静地坐在原地,将零落的书页依次捡起,又习惯性地挽起衣袖,重新系好散乱的长发。但就在这时,一名戴眼镜的瘦高男生仿佛发现了什么,他冲上前去,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摆出一副如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惊奇神态,大声吵嚷道:“哇哦!你们快看,严歆璇,爱!詹驰?”
同伴们立刻围过来起哄,那胖子甚至直接将她拖向篮球场,还旁若无人地叫着:“驰哥,别打球了,这又有一个要傍大款的。”
一向从容的严歆璇突然害怕起来,她忍着大腿剐蹭地疼痛,不停地用力挣扎。她家境贫寒,又生性沉默,平日里没少挨老师和同学们欺负,但这次不同,这次被侵犯的,是她心中最后一抹尊严与自由。乌云之下,一个篮球从远处飞来,重重砸在胖子脸上。詹驰趾高气昂地走向他们,眉宇间散发着不可一世的霸道:“可能我的记忆出问题了,因为我记得我说过,在我打球时滚远一点。”
胖子捂着牙床,仍谄媚地说:“驰哥淡定,你看这。”
说完,他抓起严歆璇的手臂晃了晃,而严歆璇却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根本不敢看詹驰一眼。詹驰习以为常地撇嘴一笑,他蹲下身,轻轻抬起严歆璇的下巴,冷冷地说:“这你写的?”
严歆璇的指甲快要扣到泥土里,心脏更是怦怦乱跳,她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喜欢你的,但我真的不是因为你家有钱,我不是傍大款。”
詹驰面无表情地回应:“你是第十个这样说的,追我的女孩子都说不是为钱。”
这时,詹驰心中闪过一个妙趣横生的戏谑方案,他用念诗般的语调戏剧化地说:“你认为你是全校乃至全市,长相最美、身材最好的女生吗?”
严歆璇错愕地摇了摇头。詹驰得意地接着说:“那你是否曾在精神方面有过一些疾病或创伤,导致你对一些社会行为丧失了最基本的判断?”
严歆璇低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詹驰举起手臂并加大了音量:“既然都不是,那你为什么控制不住表达心中愚不可及的想法,还写在手上,给大家展览呢!”
这句话似乎将某种喜剧效果推向高潮,周围的男生无不前仰后合地捧腹大笑。严歆璇顿时感到莫大的屈辱,压抑已久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她一边哭着,一边向水房跑去,只想尽快除掉这见不得人的标签。但是,就在刀尖刚刚扎进皮肤的刹那,尖锐的痛感令她本能地收回了手臂。她怕疼,更怕血,几番激烈的思想挣扎后,她最终还是放下了切肤的念头。那一天,她独自在水房躲到天黑,泪痕也风干了多次,可包括黄老师在内,没有任何人曾发现她黯然消失。放学后,严歆璇偷偷躲在人群中,远远望着詹驰坐上宝马车的身影。詹驰的生活,是那样令人羡慕,又是如此遥不可及。严歆璇摸着受伤的手腕这样想着。雨滴拍打着模糊的车窗,年过四旬的詹铎忧心忡忡地握着方向盘。两周前,他的记忆转移技术已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却因资金问题难以进一步研究。不料这时关永默竟在沉寂五年后再次出现,宣传着改过自新的人设,希望能参与投资。但詹铎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的要求,宁可实验中断,也不愿和这流氓有任何瓜葛。而年少的詹驰对这一切并不知情,他不断讲述着自己获奖后的风光历程,还满含期待地说:“爸,你答应过我,我要是获奖了,就给我买一个特斯拉机器人的。”
詹铎正值心烦意乱,低沉的声音僵硬地回应着:“我买了,但落在医院了,这周内给你。”
詹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父亲严肃的目光驳回,只好失望地玩起手机。这种紧张的氛围一直持续到餐桌上,每当这时,段臻就成了父子关系的调和剂,她一边安慰着丈夫,一边张开双臂拥抱着儿子,但叛逆的詹驰仍生气地对爸爸说:“为了这次竞赛,我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吗?我把它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可我发现无论我怎么努力,在你眼中都根本一文不值!”
詹铎用筷子夹着蔬菜,头也不抬地说:“我在车上已经讲过了,机器人这周给你,但你要是想听表扬的话,不好意思,从逻辑出发,你的成就还不值得夸赞,你照我年轻时候差远了。”
听到这,向来以父亲为傲的詹驰差点哭出来,他大声喊道:“我比所有同学都强,怎么就比你差了!你明明答应我今天就给我机器人的,你不是喜欢讲逻辑、喜欢讲原则吗?你自己做到了吗?你除了会教育我,还会做什么!”
突然,詹铎用拿着筷子手向桌面重重拍去,橙汁在玻璃杯中剧烈颤抖,凝固地空气中,传递着怒不可遏的喘息声。几秒后,詹铎努力恢复了冷静:“你讲得对,我回忆了一下,我确实答应过你,我现在就回医院拿机器人。”
窗外已是倾盆大雨,段臻拉住詹铎的衣袖用北京腔说:“你俩别再吵了,为了一个机器人至于吗?早一天晚一天又能咋的。”
可是,詹铎却直接穿好外衣走向门外:“在儿子面前,我不能言而无信,这是原则。”
无奈之下,段臻只好陪同詹铎一起前往。雨刷器疲惫不堪地在积水中摇晃,段臻靠在座椅上发着牢骚:“你们爷儿俩一个样,都不擅长表达情感。昨天你听说儿子获奖时,明明高兴得不得了,怎么就不把这份心情告诉儿子呢?”
詹铎沉重地回答:“我目前流动资金只有二十万,要是把这笔钱投到记忆科技中,我未来能少加两年班,少喝无数顿酒,但我还是选择了给儿子买礼物,因为我希望他尽早接触最先进的科技。你说,我对他不好吗?”
段臻既心疼丈夫,又强烈反对他传统的教育理念,她焦急地说:“你为小驰做了这么多,应该说出来啊!”
可詹铎对自己的观点笃信不疑,他坚定地摇了摇头:“行动自然胜于言语,再者,我作为父亲,决不能展现自己脆弱的一面。”
消瘦的科学家向妻子倾诉着肺腑之言,却忘记了在雨夜观察路面。湿滑的街道,漆黑的世界,命运在三尺之上强劲运转,每一瞬,都吞噬着数不清的人生轨迹。一辆忘开前灯的东风重型卡车如醉酒般左右漂移,巨大的车轮正好碾在对面的宝马车上。一切都是那样的猝不及防,宝马车的引擎盖当即塌陷,恐怖的巨响下,碎片在飞溅,火光在喷射。随着卡车橡胶轮胎的快速转动,那轿车的车身顷刻间被挤成一张扭曲的纸片。里面的一男一女根本来不及逃跑,后来监控录像显示,男人在最后关头挡在了女人身前。与此同时,詹驰正无聊地坐在宽敞的沙发上,电视上播放着五十年前的老电影《教父》。他打了个哈欠,回忆着今晚对爸爸的冲动言行,不禁感到深深的懊悔与自责。詹驰暗自决定,等爸爸妈妈回来时,无论是否有机器人,他都要给他们一个热烈的拥抱,再亲口说声对不起。等爸爸妈妈回来时,他还想说其实自己理解父母的辛苦,也希望得到他们的认可。未来,他还能取得更好的成绩呢,他已经有规划了。雨还在下,客厅响起了夜晚九点的钟声。詹驰开心地畅想着未来,静静地,等待爸爸妈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