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着右臂上的剧痛,曹变蛟一路纵马绝尘,朝着后方而去。此刻,陈奇瑜和张维贤的后援大军还在延绥镇,距离此处足足有一百里。
天色大亮,他们终于赶到了延边镇。此刻,算上先一步护送他叔父曹文诏的十几人,朝廷的三万五千大军,加上他之内,只剩下了一百八十人。
三万大军一朝尽丧,这样的情况哪怕是萨尔浒之战时,也没有如此惨败。如果非要找出一个例子,那就是英宗皇帝朱祁镇被王振忽悠御驾亲征的那次。
军中大帐,陈奇瑜面如土色,犹如死灰一般。英国公加太师张维贤在知道了这个消息后,更是全身颤抖犹如筛糠。
这一战,堪称国朝第一惨败,没有之一。哪怕事实摆在眼前,陈奇瑜和张维贤两个也根本不敢相信朝廷三万五千的精锐之师,在一夜之间只剩下了不到二百人。
副总兵侯世禄战死,总兵曹文诏重伤昏迷,猛将曹变蛟右臂中箭。这样的战果让陈奇瑜如何去接受和相信,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向崇祯奏报。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如此恶事。曹变蛟,你告诉我,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奇瑜双眸充血,变得赤红一片,他就像是疯了一样,一把抓住跪在地上的曹变蛟,恨声地质问起来。这样的局面不是他想要的,更不是朝廷和崇祯能接受得了的。
“启禀督师,启禀太师。不是末将无能,而是流贼拥有世所罕有的可怕火器。神机营号称我大明之镇国神器,可面对流贼的火器,几乎毫无还手之力,顷刻之间就被瓦解摧毁。
数千神机营军士,无一生还。我大明的虎蹲炮,甚至红衣大炮都远不是对手。而流贼到底拥有这样的火器多少,长什么样子,我们也一无所知。末将自知有罪,但这一仗无法再打下去......”
曹变蛟也是双目赤红犹如滴血一样,带着三分狰狞恐怖。
他有些无力地甩开了陈奇瑜的手,低头看了一眼重伤昏迷不醒的叔父,将自己用三万大军的鲜血换来的事实当众说了出来。
这一战不是他无能,而是朝廷上下根本不了解李自成顺天军的真正实力。
他甚至有理由相信,即便昨夜陈奇瑜和张维贤亲率所有大军前往,换来的只能是更多徒劳无功的伤亡。
朝廷怎么处置他,曹变蛟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如果曹文诏真有三长两短,那么他即便可以戴罪立功,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红衣大炮不是对手,无法再战?你敢再说一遍......”
陈奇瑜根本不相信这样的说辞,他觉得这简直荒谬至极。红衣大炮的威力他曾有幸见过一次,就连关外的努尔哈赤都是死在这门神器之下,现在曹变蛟竟然口口声声说红衣大炮不如流贼的火器。
“督师,标下几人可以作证。曹将军并没有夸大其词,流贼的火器不仅威力巨大,而且射程很远。标下估摸应该在700米之外......”
眼见陈奇瑜一副满脸不信的表情,跪在曹变蛟身后的骑兵小旗长挺身而出,替曹变蛟作证。
“标下也可以作证,一切确实是曹将军所说的那样。标下曾去过辽东,也懂一些火器的常识。我们的炮是实心弹,可是流贼的却不像,每一炮的威力堪称恐怖。如果他们这个时候追来,我甚至怀疑延绥的长城也抵挡不住......”
一个比陈奇瑜似乎还要大的老兵油子也开始替曹变蛟作证,这人是五军营的一员,和曹变蛟之前本无交集,说话也很客观实在。
“嘶......”
陈奇瑜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看到了张维贤眼中也流露出同样的震惊之色。
很明显,这不是曹变蛟故意想要找借口脱罪,而是他们真正的低估了李自成,把他当成了高迎祥之流。
“来人,请几位军医官过来,把曹将军抬下去,一定要救活过来。你们几个,也都下去......”
张维贤终于发话了,他虽然话不多,但是却是军中名义上的最高统帅。没有急于找替罪羊,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最要紧的就是稳定人心。
曹变蛟等人跪谢过后,就默不作声地离开了中军大营。
待到大帐中再无别人,张维贤突然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口中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破风箱一样。
“不能再冒进了,不然你我阵亡或者被活捉,都将导致一场无法估量的可怕灾难。太师,我决定退兵回师,先去山西......”
张维贤胆小谨慎,崇祯让他来坐镇,其实就是怕陈奇瑜轻敌冒进。可现在还没有冒进,朝廷的七万大军就已经十去其六了。陈奇瑜虽然是刚被提拔,却深知这里面的重大干系。
“那奏折怎么写,皇上怪罪下来,你我怎么担待......”
张维贤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现在已经六神无主,满脑子都是列祖列宗的问题,生怕到了自己这一辈,将祖宗用命换来的国公头衔给弄丢了。
“必须据实奏报,否则我们就是大明王朝的罪人。李自成已经不能再被当做流贼对待了,此人的威胁甚至可以和当年与太祖皇帝一争长短的陈友谅相比......”
陈奇瑜知道张维贤想做粉刷匠,但是作为一个忠贞的卫士,他绝不会附和。如果不能将三万将士用血换来的惨痛事实奏报上去,午夜梦回之时他也睡不安稳。
张维贤的嘴张得老大,他想说什么,却又无力地闭上了。陈友谅和朱元璋的旧事,他自然知道。
陈奇瑜现在把李自成和陈友谅相提并论,足以说明他现在内心的不平静。
新的军令下达,全军立刻收缩,暂时不要再去追击逃走的高迎祥和张献忠。陈奇瑜沉吟了半晌,然后立刻奋笔疾书,开始给崇祯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