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青年于案前整理着多日的准备,有写满字的纸,也有栩栩如生的画。
门被拉开,相貌相似、年纪稍幼的男子走了进来。
“大哥!”男子唤了一声,走过来将袖中的几张纸置于案上。
青年拿起新增的几张纸,匆匆看过,微微颔首。
眼看兄长继续忙碌,弟弟忍不住开口问出多日来的疑惑:“需要这么麻烦吗?”
兄长抬头,只看了弟弟一眼,便又低头忙碌。
“呵呵。”弟弟挠头,笑道:“我只是……”
“不甘心?”
“额,哈哈……”
“你观察那家货栈也有一阵子了……”兄长抬头,表情严肃的问弟弟:“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弟弟敛了笑,沉默片刻,蹙眉道:“东西多,很多!不仅种类多,量也大!我从来没见过能拿香料当沙土卖的。”
“南边的海商,你我也不是今日才知,往年你可曾见过如此规模?”兄长笔下不停,继续说道:“海上的事我们懂的少,可也知道南方那伙人这几十年来没少赚钱。长安这地方,多少好东西都填不完,那为什么以往这些年从没见有人这么干过?”
“七宗五姓,几百上千年的联姻都做不到铁桶一块,这么大的一块利益,岂是一家或几家能够压下去的?”
“那不就是说……”弟弟微微皱眉,惊愕道:“这帮小乞丐比他们都要厉害?”
“这怎么可能?他们才冒出来几年!”
“我们也不是没做过买卖,这家货栈的买卖做到如今的规模,挤死的可不止西来的胡商,南面那些人不可能不受到影响,可到现在这家货栈的生意照样红火……”
“是不是比那些人更厉害我说不准,海上的事我也不太懂,兴许他们的船更大更好……”说是不懂,可多年来养成的直觉还是给了他一个很接近事实的答案。
“至少他们在长安的关系绝不像表面这么简单,一个宰相还撑不下这么大的摊子!”
想想自家如今的困境,这一两个月来长安发生的变动……虽然只是从情报上间接了解了一番,却也对这帮“小乞丐”的能量有了清楚的认识。
“要真这么厉害,咱们准备的这点小花样……”弟弟尴尬一笑:“能管用吗?”
兄长正好收拾妥当,起身伸了个懒腰,笑道:“聪明人呢,总有个毛病!就是爱多想。”
“我没打算说服他,只要诱使他去思考,有些我们没有掌握的问题,他自己就会想到……”兄长将准备好的东西随身藏好,便朝外走去。
“行了,小睡片刻,天一亮咱就上门拜访!”
“他们战力很高的,就这么上门会不会被人打死啊?”
“所以要带礼,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不对啊!”弟弟突然想到:“你把漏洞都给他们指出来了,万一人家全给填上了咋办?”
“不可能的!”兄长神秘一笑:“有一个漏洞他绝不可能填上!这也是此行我最大的把握……”
天,很快就亮了。
少年们倒也还没有荒废到忘记早操的地步,差不多还是原来的时辰,扩建后的校场上已渐渐热闹了起来。
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许辰也早早过来,开始了操练,以往的他在锻炼上总是理所当然的偷懒,今天却没有了。
同样和以前不一样的,是一部分少年脸上的表情,没睡醒的他们脸上难掩倦意,虽说身体素质早可以免疫掉数日的疲劳,但精神上的惯性还是让他们出现了“疲惫”的表现。
“大,大哥!”
一些人突然发现了许辰的身影,然后倦意开始消失,随着渐渐扩散的呼喊,一些还没穿衣起床的家伙便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
“行了,也就几天没见!”许辰挥手散去少年们的惊喜,笑骂道:“都他娘动作快点,别我一不在就变着法子偷懒!”
校场上的晨练声难得的又热烈了起来……
差不多在吃早饭的时候,院子门口的少年接到了一份精美的拜帖。
手里提着一串礼物的两兄弟,非常有礼貌的在一旁等候通传。
此刻的大餐厅被巧手匠人用帘子、屏风乃至是盆栽分割出一个个独立又彼此相通的单间,虽说耳旁还有热闹声传来,却不是原来的“大食堂”能够相提并论的了。
许辰没去边上的小餐厅,也不好在脸上展现出一点怀旧感,毕竟是弟妹的辛苦,一丝一毫的微妙态度都可能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这个家该变成什么样,许辰心里也只是开始犹豫,目前还没有确定的答案……
当少年将拜帖递过来,望着拜帖上的篆体“崔”字,许辰有了一些不好的感觉。
“请客人们去中堂!”
一旁的陆浩抬起正在喝粥的脑袋,望了一眼许辰手里的拜帖,问道:“崔家?哪个崔家?”
而他边上的张立却把脑袋压低,心中嘀咕道:“还好,昨天晚上跑得快,应该没事……吧?”
“我去看看,你们接着吃!”许辰随即起身。
“我也过去吧!”陆浩跟上。
张立和左边的张天意对视一眼,然后尴尬一笑:“要不咱也过去?”
张天意看了看同桌其他几位,见都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便只好提议道:“要不去屏风后面?”
“不错!”张立大赞:“这主意好!”八壹中文網
说完,一伙人草草啃了几口,一窝蜂似蹿了出去。
“冒昧上门,打扰了!”两兄弟一进门,礼数周到,尽显世家风范。
“请坐!”许辰这边待客用的是胡椅,也不在乎那些豪门贵胄的笑话,真要他在自己家里跟人正襟危坐的勾心斗角,许辰还没到自找罪受的地步。
崔家两兄弟也不在意,落座后便自报家门道:“在下崔言,舍弟崔实,郡望博陵崔……”
陆浩的目光陡然锐利,许辰却淡淡点头。
“不知两位今日上门所为何事?”许辰问道。
“有些东西想给许兄过目!”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摞纸张,递向一旁的崔实,示意他给递过去。
崔实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心中郁闷:“有这么当兄弟的吗?还是不是亲哥哥啊!这要人一发飙,我可就是首当其冲啊!”
虽这么想着,还是伸手接过,毕竟算是来谈判的,正使的架子不能丢,打下手的事还得自己开干。
揣着一份小心将东西递到许辰面前,一见对方接住,即刻转身脱离,动作很是灵敏,看得崔言好一阵无语。
带着疑惑,许辰低头翻看手里的东西。
随着纸张一张张被搁在身旁的桌上,许辰面无表情的脸上渐渐皱起了眉头。
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陆浩,直接将桌上的纸张抽过来,才看了一两张,便大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陆浩看的几张正好记录了陆滢昨日逛人市的言行。
崔言无视陆浩的愤怒,反倒悠然问道:“听闻府上的茶烹的不错,可否有幸一见?”
许辰才看了一半,尚在揣测对方的用意,听见这等要求,心中更生疑惑,既不像立即要走,索性便看看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来人,上茶,上好茶!”
茶很快就来了,崔言细细品味,除了对茶称赞几句外,旁的却不急。
许辰看的速度越来越慢,眉头舒了又紧,心中隐隐猜到对方的用意。
而陆浩照样愤怒,却也不再表现出来,只是翻看时的动作很大。
崔言自然也在观察许辰的动静,毕竟之前所有的预测都没有切实的依据,能否真正有效不得而知,可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只要认定了的猜测,便是看到了些许事实也无法轻易更改。
但观察早已成为本能,真假自要自己去分辨。
“你在崔家,不是普通人吧?”许辰还在看着,却也抬头问了一句。
“那群老东西怕死的很,硬是把我这么个百年前就出了五服的人拉出来当家主……”崔言的脸上满是无奈:“无非就是金蝉脱壳,这样的把戏他们也不是第一次玩了!”
“要是我真能力挽狂澜,下一代的家主也轮不到我儿子,甚至他们能让我连儿子都生不出来!”
崔言苦笑摇头,沉声道:“可我毕竟也姓崔,那么多旁支子弟也是活生生的人……”
崔言这短短几句,戏肉十足,信息量极大!
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一个字也没透露!什么叫金蝉脱壳?要是没能力挽狂澜又会怎样?这些显然比他生不生得出儿子更让许辰介怀。
许辰只在这上面短暂停留了片刻,便强迫自己迅速脱离出来。
节奏,不能按照对方的来!
“老三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许辰转头问陆浩:“这么重要的消息为什么没有传过来?”
“我去拿!”陆浩近来确实放松了对王策那边的注意力,毕竟他需要应考,会试之后还有殿试……
陆浩也是自幼饱读诗书的县尊公子,金榜题名的渴望从来也没有从心底消失,只是这几年的连番变故让他没了这方面的想法。
但当他走进考场的那一天,当他回忆起幼时在父亲严厉督促下的苦读记忆,这样的想法便难免浮了上来。
少年们身体素质提高的同时,记忆力也得到了极大的增强,不敢说过目不忘,但也相差不远。
说是做好了另一手准备,但三天的会试下来,陆浩也分不清自己答卷上填写的到底是事先准备好的,还是经过自己再加工的……
堂堂正正,金榜题名,这样的念头或许在他提起笔的那一刻便已扎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