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锦沅是闲不住的性子,在府中闷了几天之后,更加想念外面的自由无束。
凌江楼是往日里她最喜欢光顾的酒楼,锦沅没想到会在这遇见曲游。
真是上天都给她机会。
她将引路的店小二打发走之后,便停在离曲游两步远的地方,声音又柔又轻,带着恰到好处的讶然:“太子殿下,这么巧?”
曲游像是才看见似的,闻声抬头,神色微动,语气却冷淡:“嗯。”
锦沅俯身行了一礼,又见他似乎是要离开的意思:“殿下这是,用完膳了?”
曲游顿了顿,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锦沅已经走到他身前了。
她踮着脚尖朝里面望了望,发现桌面上连碗筷都没有摆,是有事要忙还是不合口味?
但不管是哪个,锦沅都不想错过这次偶遇的机会。
她仰头看向曲游,杏眸如春水一样清澈:“殿下,上次您在安庆侯府帮了我,我还没来得及谢你,今日再见,就让我做东,请殿下吃一顿便饭如何?”
少女的声音都春风拂过的新叶,在他冰凉的心间蔓延滋长。
曲游抿了抿唇:“不必如此。”
但话是这么说,曲游却没有拒绝。两人在邻窗的位置上面对而坐,芳苓和卓勤分别侍立两侧。
桌上的饭菜大都是锦沅点的,清淡异常,只有一道酸辣藕夹是曲游点的。
锦沅手里的筷子十分端庄矜持地远离了一切带着味道的菜,她夹了一片黄瓜,掩唇嚼了许久,才道:“殿下,我食量小,用不了很多,您多吃些。”
曲游瞥她一眼,视线扫过那道酸辣藕夹,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房间里气氛凝滞。
锦沅硬着头皮打破沉默,弯着笑眼举起手旁的酒杯:“殿下当时救我,锦沅感激不尽,这杯敬您。”
曲游抬眼,手上却没有动作:“孤王只是吩咐了一句,那日移开鱼缸的是陶见泽。”
“若不是殿下,陶世子哪会那么巧出手相助。”锦沅主动提起近日京中的流言,“只可惜殿下低调,外间不明真相,我也就不便张扬。”
曲游不知被那句话触动,酒杯在锦沅的杯壁上轻轻一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就算看在柳皇后的面子上,孤王也不会袖手旁观。”
曲游的生母唐皇后仙逝后,是当时还是贵妃的柳皇后将他抚养照顾大的。
锦沅顺势回忆过去:“从前在骄云宫的时候,小姨为我操了不少心,我却许久没进宫了。”
曲游掩去唇边的笑,用公筷给她夹了一片酸辣藕夹,不动声色地展开话题:“近日皇后在筹备宫宴的事,应该正忙。你不去烦她也好,过几日宫宴上就能见着了。”
现在这个时候,会有什么宫宴?锦沅没听到一点消息,她好奇地猜测:“怎么是二月,是宫中哪个娘娘的生辰么?”
曲游却又不肯多说,只隐晦地暗示她:“我下月就回渝北,许是在月末吧。”他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孤王猜,三日内就该有消息了。”
说完,他径直起身,只丢下一句“还有要事”,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不知为何,他神色变得冷淡,语气里透着一股子不耐。
锦沅甚至来不及行礼恭送,她坐在原位上,看着曲游高大挺拔的背影愈行愈远,最后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小姐,太子殿下怎么走了?”芳苓一直守在门口,还以为是锦沅说了什么惹人不高兴。
锦沅摇摇头,唇边勾起一抹一起了然的笑,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走吧,正好无事,去看看近日有没有新的首饰。”
*
庆阳坊里店铺林立,这里少有酒肆茶楼,多是些夫人小姐们爱逛得衣裳首饰铺子。
锦沅从前的衣衫和首饰都是柳皇后吩咐人裁定的,偶尔有了新样式,也是内务府带着花样去骄云宫请皇后和郡主亲自过目。
她容色明艳,裙装也多鲜艳,因此妆奁里的首饰便多是琉璃和金玉材质的。
锦沅坐在一间首饰铺子的隔间里,老板娘张氏将她方才看上的首饰恭恭敬敬摆在案几上——除了一只镶嵌着明珠的流苏步摇,其余皆是纹饰精美的白玉发簪。
芳苓贴在锦沅耳边悄声问:“小姐,这是不是太素了。”
锦沅拿起一只在自己发间比了比,还算满意,她问芳苓:“不好看吗?”
芳苓诚实道:“好看是好看。可小姐怎么忽然想起要买青玉的簪子了?”
锦沅的手指在几根簪子上划过:“自然是为了参加太子说的宫宴。”
她在宫里住了三年,对于什么时候会有宫宴熟的不得了,从没听说过二月会有宴会。
而且听曲游方才的意思,这宴会是因为他将要会渝北才定在月末的。
是什么宴会要皇后娘娘亲自主持,又必须太子出席?除了是为太子相看太子妃,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能。
锦沅没有多做解释,指了指桌上:“这些,还有刚才我看的那几个,我全要了!”
店家最喜欢这样爽快不拖沓的客人,张氏当即眉开眼笑地应下,用一块轻软的绸布包了起来:“小姐真是好眼光!奴家这去把外面的几根珠钗也给您装好!”
锦沅端起桌上的香茗喝了两口,嗯了一声,示意她快去快回。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年轻的女声:“怎么回事?你们老板娘呢?”
张氏一听这声就变了脸色,见锦沅疑惑地看向她,苦笑一声,赔罪道:“看样子您只能在此稍坐片刻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走出隔间,隔间的绸布帘子就已经被人粗暴掀开了。
“小姐,小姐,您不能过去,那里面坐的可是贵客,已经付了银子了……”铺子里的伙计忙不迭阻拦,却被两个侍卫一脚踹开。
两个高大的侍卫走在最前,然后进来的是一个穿着朱红衣裳的少女,容貌还算俏丽,可那一双眼睛却藏着数不尽的轻慢傲意,她仿佛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贵客?本小姐倒要看看,是谁敢抢我本小姐的东西!”
她先是狠狠剜了张氏一眼,然后才把视线停在锦沅身上,打量许久才问:“你是什么人?”
她的尾音上扬,莫名就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
锦沅觉得好笑,本不想理会,却听那少女又道:“你敢抢我看上的簪子,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谁?”
锦沅淡淡地扫她一眼:“你是谁?”
那少女不屑地嗤笑一声,对自己的护卫说:“你们,告诉她,我是谁?”
护卫恭恭敬敬地对着自家小姐揖了一礼,才开始自报门姓:“我家小姐是渝北孟将军之女,孟三小姐。”
孟家?
锦沅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渝北将军孟符从前是它父亲手下的副将,后来渝北边境纷乱,原先的老将军年迈,而当时朝中并没有可用的武将,渝南王就向皇上举荐了自己手下的孟符。
没想到多年过去,孟符如今竟已经成了镇守一方的大将军。
监军的太子都回京,将军跟着回来述职倒也合理。可这孟家三小姐初到京城,行事倒是比太子还张扬放肆。
首饰都装在锦盒了,锦沅搭在盒盖上的手指轻轻敲击,一下一下,不缓不慢。她在京中多年,就算各家贵女对她不满意,也不敢直接挑衅,多半是和唐轻竹一样阴阳怪气明褒暗贬。
锦沅还从没见过比她还嚣张的人。
她按住芳苓想要护在她前面的手臂,坦然一笑,反问:“那又如何?”
在渝北这些年,孟莹莹凭借姣好的容貌和大将军之女的身份,几乎是说一不二。从来没有人敢抢她喜欢的东西,从来没有人敢和她作对。
听了锦沅的话她几乎是怒火中烧,再顾不得之前孟将军说过的不许惹事的嘱咐,厉声道:“那根嵌着东珠的步摇分明是昨日本小姐先看上的,你今日敢抢我的东西,就要付出代价!”
平心而论,孟莹莹的确有这种目中无人的底气。
她的父亲是一品大将军,近些年连连立功,又跟着太子殿下扎根渝北多年。
不仅是当今皇上重视,等日后太子登基,孟家依旧会有一席之地。
即便是在高官勋贵云集的京城,孟家也有很大一席立足之地。
孟莹莹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一直坐着的锦沅,目光刻薄地让人心惊:“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拿走。”
她随手在桌上扔了一锭银元宝,冷声吩咐:“给我砸烂!”
一旁站着的张氏大惊,慌忙走过来想要劝阻,却被侍卫一掌推开,嘭的飞出去,正摔在锦沅脚下。
锦沅站起身,手里握着那根精致的珠钗:“是这根?”
孟莹莹以为她要服软,一挥手示意自己的丫鬟去接,却不想锦沅的手指陡然一松。
珠钗随之落地,上面镶嵌的明珠滚落一地。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锦沅又一次伸手,桌上装满钗环的锦盒跟着落地,发出哐当一声。
孟莹莹发出的声音都在颤:“你……你这是想做什么?”
锦沅微微一笑:“银子直接送到渝南王府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