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那是如梦一般的阳春三月,枯木逢春。
锦沅一个人走在狭长空寂的甬道上,目光所至皆是金楼玉宇,富丽堂皇。路上人来人往,却好像没有人看到她,锦沅一手撑在墙面上,手心沁出淋漓的汗,蹭的墙面脏污一片。
曲淮乘一顶软轿从她身边,微风掠过,带起轿前的帘幕,锦沅清晰地看见他唇角的笑。
“阿沅,过来。”他坐在软轿上唤她名字。
他分明还是那副文雅俊秀的模样,可锦沅回头去看时,他竟变成了凶猛残暴的野兽,周身裹挟着无边的黑暗,仿佛下一秒就要把锦沅生生吞噬。
“啊——!”
锦沅猛地从床上坐起,却发现只是一场噩梦。
额上沁满了冷汗,锦沅伸手拭去,转头去看窗外,天光破晓,蒙蒙透着微亮。
锦沅长舒了一口气,一低头正看见压在枕下的渝北将军府送来的帖子。
“来人,更衣!”
她不知道这算是一次试探,可等她到了别院赴宴时却发现,根本没有曲淮的影子。
锦沅觉得是自己太过于放在心上,以至于整个人都是紧紧绷住的。接下来的十几天,几乎每天都有人送贴上门,有从前熟识的,还有全然没有往来过的,可就是没有凉王府的帖子。
每一次都风平浪静无事发生,以至于锦沅都觉得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这日,锦沅终于放松下来,倚在廊下看话本,柳画屏带着侍女走进院子,问:“阿沅,今日没出门?”
锦沅摇摇头,柳画屏笑着道:“那正好,皇后娘娘才来人叫你进宫呢?”
“进宫?”
柳画屏道:“你有多久没去给你小姨请安了,眼看着要入夏,她说是要给你裁几件夏装穿。”
锦沅在柳皇后的骄云宫住了三年多,关系十分亲厚,可重生之后她几乎再没有进过宫,心里涌上一股淡淡地愧意,锦沅点点头,应下了。
进宫不比平常,装扮衣饰具要妥帖规矩才好,等锦沅到宫门口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了。
骄云宫的大宫女岫玉一直等在宫门口,一见锦沅便迎过来:“参见郡主。”
锦沅疑惑地问:“岫玉姑姑怎么等在这?”
她手里有进宫的腰牌,平时根本不用通传都能进宫,哪又用皇后宫里的大姑姑在宫门口等呢?
岫玉笑着走过来,扶住锦沅的小臂,解释道:“还不是娘娘惦记着郡主?晌午时庆妃娘娘宫里来了人,说是有事要请娘娘裁定,娘娘午膳都没回宫用,还是在庆妃那里用的,这会儿还没回来,怕您进宫后找不着人,便派奴婢来迎郡主。”
“原来是这样。”锦沅了然地点点头,“那眼下咱们是去哪?”
岫玉答:“今儿个天气不错,娘娘说成日闷在宫中也无趣,安阳宫近处有一座新建成的凉亭,正在那儿等您呢。”
庆妃是曲淮的生母,向来不大得宠,住的安阳宫也偏远,锦沅从前从没去过,今日一见,才发现这附近的景致倒也不比骄云宫小花园差到哪去。
“沅儿!”柳皇后正坐在凉亭里喝茶,一见锦沅到了,连忙出声招呼她,“快到本宫这来。”
柳皇宫进宫时年纪还小,如今也才三十出头,再加上保养得宜,看上去倒似一个新婚不久的娇□□,一举一动都带着成熟风情。
锦沅自小就佩服她,因为她即便在深宫里也如一朵永不凋萎的花。
锦沅走进凉亭,行礼道:“参见皇后娘娘。”
柳皇后叫人给她拿软垫铺在石凳上,拉着她胳膊叫她坐下:“你这孩子,见了我总是这么生疏。”
锦沅莞尔一笑,没答。柳皇后也知道她是怕宫中人多口杂,只抱怨了两句,便主动提起今日的正事:“沅儿,来——”
她挥了挥手,一直候在两侧的宫女走上前来,她们每人手中都托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几匹颜色不一的上好绸缎。
柳皇后拉着锦沅的手走过去,介绍道:“这些都是苏州那边新进贡来的月绸,精美轻薄,皇上前些日子刚送到我宫里。”
锦沅伸手摸了摸,的确触手柔滑清凉做成夏装最合适不过。
柳皇后说:“本宫留了几匹,已经叫人去裁衣裳了,剩下的都是些娇俏的亮色,本宫一下子就想起了咱们沅儿。”
漆盘上摆的尽是一些蜜合、柳绿、石青等靓丽的颜色,的确更适合十几岁的少女。
锦沅也没有推辞,一匹匹看过去,最后挑了几个最入眼的:“小姨,我就挑这两匹柳绿和蜜合色的缎子吧。”
柳皇后拿起来展开,在锦沅身前比了比,满意地点点头,吩咐宫女:“记下郡主要的是哪匹,还有那匹灰蓝的,也一并收起来,赏给王妃。”
宫女们应声退下。这时一个面生的小太监快步朝凉亭这边走来,柳皇后不悦地蹙了蹙眉,以为又是哪里出了事,她朝岫玉使了个眼色。
岫玉领命走过去拦住他,没一会儿便回来,不知道那小太监说了什么,锦沅竟觉得岫玉有意无意看了自己两眼。
她压下疑惑没有言语,岫玉俯身在柳皇后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柳皇后听完,第一反应竟也是去看锦沅。
“小姨,是和我有关么?”
柳皇后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摇摇头,只道:“沅儿,本宫这里有些事情,你先回避一下吧。”
锦沅心中疑窦更甚,但她没有表现出来:“是,那锦沅告退。”
柳皇后却又拉住她,有些不舍道:“先别回府——你好不容易进宫来看我一次,还没说上几句话,本宫哪舍得你这就回府?”
她朝岫玉招招手,吩咐:“岫玉,你带郡主先回骄云宫休息片刻。”她拉着锦沅的手,握了握,“本宫过会儿就来,留下用膳吧,沅儿。”
锦沅实际上并不想多留,可听柳皇后这样一说,又忍不住心软。
柳皇后相比于先皇后,实在不算得宠,膝下又无子,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宫殿里,实在是寂寞。
她到底没拒绝,回握了一下,答应道:“是。娘娘先忙吧。”
说完,她就和岫玉一道,走出凉亭,回了骄云宫。
骄云宫原本只是一座普通的妃嫔寝殿,自柳皇后被继立为皇后之后扩建了许多,皇上又特意下令重修过一次,锦沅对此并不陌生,都不用宫女指引,就一路到了她从前住的偏殿。
这里的摆设还和她从前住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锦沅坐到榻上,桌上的熏炉正安静地吞云吐雾。
是最舒缓干净的沉香,纵使锦沅不喜熏香,也忍不住轻嗅了两口。
岫玉道:“郡主,您先稍坐一会儿,奴婢去给您沏茶。”
锦沅倒还真觉得有些疲累,许是宫里床榻比王府的更舒适一些,锦沅没有多想,摆了摆手便合衣躺到了贵妃榻上。
岫玉体贴地替她放下遮光的帷幔,悄声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桌上的凤鸟衔环香炉袅袅吐着烟雾。
锦沅阖上双目,很快就陷入沉沉梦境。
不知过了多久,锦沅只觉得额上贴了一只冰凉的手,她身上火烧一样灼热躁动,她几乎是本能的去抓那只手。
“热……好热……”她在迷蒙中低声。
娇软的声音像是一簇炽热的火星子,嗖的一下点燃了曲游心中的半燃的火把。
“……阿沅。”
屋内悄静一片,除了他和锦沅,并未有旁人,两个人被圈在高高的帷帐里,仿佛整个世界都只有他们两个人。
第一次,他没有放纵自己的情感。
他伸手将怀中的少女揽住,如捧一汪清水一样轻柔:“阿沅,别怕,我在。”
锦沅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一张俊脸映入眼帘。
两人贴的实在太近,呼吸都交缠在一起,锦沅艰难地想坐起身,身子酸软无力,再度跌进曲游的怀抱里。
“我怎么了?”锦沅已经察觉到自己如今的异样,她的手指都发烫。
曲游问:“你自己不知道吗?”
锦沅摇头,她只记得自己是骄云宫的偏殿里睡过去了,之后……她猛然想到了那一鼎熏炉,挣扎着想去拿,却发现桌上空无一物。
“那里的东西呢?”锦沅抓着曲游的手臂,急忙问。
曲游没有回答,他稍稍松开手臂,让开一点距离,锦沅这才发现,她已经不在偏殿里了。
她竟睡得这样死,连被人挪了地方都不知道。
一想到这,自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凉意,今日如果不是曲游,或许现在抱着她的就是曲淮了。
“我……”锦沅手指倏地收紧。
曲游却像是还嫌她不够长记性似的:“这回知道有多危险了?”
锦沅抿着唇不语。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极其细碎的脚步声,如果不是屋内过分安静,是根本听不到的。
“是谁?”不知为何,锦沅就是觉得这一切都在曲游的掌握之中。
曲游却没有回答,只道:“想知道,出去看看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