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说是吵架,但等兄妹两人走到山南小筑的时候,主屋早就没了动静。
透过窗子去看,渝南王和王妃两人各占一边,谁也不理谁。
锦程想进屋去做说客劝和一下,却被锦沅拦住,她轻声道:“咱们还是避开吧,父王和阿娘不会想让我们见到这场景的。”
也对,锦程叹口气,和她一齐走出院子。
庆云迎上来,急切道:“王妃那边……如何?”
锦沅摇摇头,没有说话,她回头再看一眼锦程,说:“那陈氏现在是在哪?”
庆云答:“回小姐,现在是安置到静心堂的厢房了,已经落了锁,王妃派人在那守着。”
静心堂原是一间小佛堂,在王府的角落,锦沅的祖母生前喜欢去那里念经清心,后来老夫人去世,便渐渐荒废了。
锦沅说:“叫人预备些吃的,我去看看。哥哥就不要去了,你是咱们王府的世子,别无端自降身份。”
锦程想说什么,欲言又止,锦沅却道:“我今日把那孟家的小姐磋磨成那副德行,哥哥还不去给我收拾烂摊子?”
听了这话,锦程也只好点头由着她去了。
厨房的人都是人精,知道饭菜是给谁预备的之后便也没用心思,随意煮了一碗清汤小面便叫人端了过来。
锦沅不在意地扫一眼,又对着守在静心堂的护卫道:“开门。”
护卫应声下了紧闭的铜锁,恭恭敬敬地推开了房门。
厢房不大,倒是整洁干净,一个穿着素白麻裙的女人歪坐在榻上,看上去病恹恹的,一阵风过都要将人扑倒似的。
见门打开,她睁开眼,和锦沅四目对上。
和锦沅心中所想的一样,她果真是一个极其貌美的女人,看上去很年轻,眉眼间依稀可见勃勃英气,却又有一股化不开的浓愁哀绪。
锦沅就那样沉默地打量她,陈氏被她看得不自在,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咽回去,最终道:“你是川穹的女儿吧,和他长得真像,当年我认识你父亲的时候,比你现在年岁好小上好些呢。”
锦沅没理会,只余光示意了一下端着托盘的婢女:“放下后便出去吧。”
“是,小姐。”
碗底磕在檀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陈氏问:“这是……”
锦沅道:“不是饿晕了吗?吃吧。”
其实不是饿晕的,可陈氏没把这话说出口,她的确有些饿,因此也没推拒,直接起身坐到桌前吃了起来。
那桌子挺大,对面也能坐人,可锦沅没过去,她仍旧立在门边,屋内稍显昏暗,有些看不清她的神色。
锦沅见她举手投足具是带着规矩在的,挑了挑眉,直接道:“是谁派你来的?”
分明是问句,却被她说出了不容质疑的气场来。
自庆云慌慌张张来找她们兄妹说这件事的时候,她就已然察觉到事情有蹊跷。
不为别的,就因为她不相信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怎么会那样恰好撞上她父王的马车,又恰好晕在渝南王府的大门口,恰好府中只有父王,恰好她和锦程都出了府,又恰好皇后娘娘来了帖子请她阿娘进宫,最后的最后,又恰好让阿娘撞见……
这其中的每一个恰好,都缺一不可,也就是说,这一步一步,皆是有人蓄意安排。
更何况她相信父亲绝不会背叛母亲。
陈氏撂下碗筷,去看她:“你这是何意……实在来算我也是你的长辈,姑娘,你怎么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
她的语气很柔,细听还带着不满,若真是十七八的妙龄女子作出这模样,说不定还有些看头,可锦沅离得近,随便一扫就能看到她脂粉下的细纹,顿时觉得有些倒胃口。
锦沅没兴趣和她浪费精力,说:“年纪大了就能随便当人长辈?”她站得有些累,自己拖了一把圈椅坐下,“我才不到十七,比我大的成千上万,数不胜数,难不成各个都是我长辈。”
陈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再说,我父王乃当朝异姓王,上下识得那么多人,各个都要攀关系,我渝南王府岂不成了收容所?”锦沅不屑地嗤笑一声,接着道,“你父亲早年虽是我父王家将,可你又是谁,锦家家奴吗?又或者……”
她故意顿了顿,最后一句话恶意拖长:“——想爬上我父王床榻的女人吗?”
陈氏的脸又青又白,显然已经气到极点,想她年轻时候,在渝南也是名动一方的千金贵族,如今家族势落,就要被人这样折辱!
她霍得一下站起身,怒视着锦沅:“我不知你在说什么,我远从渝南来,谁又会来指示我做什么。”
便知问不出什么来,锦沅也没遗憾,至少这半晌下来,她已经能看出这姓陈的实际上没什么手段。
可她本人越蠢越笨,就说明她身后的人藏得越深。
锦沅一双眸子像染上寒冰,最后睨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在她身后,房门被人紧紧合上,跟着落锁,陈氏在里面重重拍门,却没人理她。
锦沅隔着一扇门,说:“不是要来投奔我父王,那便安心住下吧。”
说完,她又特意叮嘱了一遍守门的护卫:“一会儿去找世子,让他多派几个人来静心堂守着,就说是我说的。”
为首的护卫郑重应下:“是。属下明白!”
虽然不知道到底谁才是那个幕后指示者,可锦沅知道一件事,就是决不能让这陈氏离开渝南王府。
今日她晕倒在府门的时候看到的人还不多,后来又抬进府里,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可若是陈氏离开后到处去宣扬,到那时候,才是真的无法控制。
她能想到,锦程自然也明白,因此当晚便指派了数十人将静心堂围了个严严实实。
可谁也料到,当夜丑时才过,静心堂那边就闹了起来,陈氏离奇失踪,渝南王大怒,这几乎惊动了半个后院的人。
锦沅白日有些累,早早就安睡下了,锦程也没让人大晚上来吵她,而等她醒来的时候,这事情已经发酵到京中人尽皆知的程度了。
她听芳苓一五一十地讲了事情的经过后,便立刻换了衣服去山南小筑去见她阿娘。
渝南王和锦程都在,两人男人看上去甚是疲累,连柳画屏都有些没精神。
“阿娘。”锦沅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叫她。
柳画屏勉强对她笑了笑,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道:“沅儿来了,到娘这儿坐。”
那陈氏半夜逃出王府后,竟一直躲到晨起十分,天蒙蒙一亮,就到京都衙门口连夜击鼓喊冤。
那时街上已有不少来往的行人,陈氏貌美瘦弱,即便年纪大了些,却仍有风韵动人,她哭得可怜,即便衙门没人,也有路人来问她发生了何事。
陈氏便把自己如何艰难进京寻亲,却一无所获,之后走投无路去找自己少时的竹马情郎,最后却被人用权势压制,关在府内欺辱的事情哀哀诉了出来。
有人替她难过,便问情郎是谁。
她起先不说,只求跪着呜呜哭,后来还是一个好心的送菜人恰好见过她,便肯定地告诉所有人——是渝南王府,是渝南王。
从前,渝南王军功赫赫,被称作“大曲战神”,在百姓心中地位甚高。这事传开之后,当初多追捧信任,如今便多厌恶愤怒,眼见才过正午,渝南王这几个字已在众人的骂声中轮了好几轮。
锦沅说不出话来,昨日毕竟是她处理的,她总觉得是自己的错。
渝南王却了解女儿心思,伸手拍拍她的手背,道:“阿沅,你没做错,是父王疏忽了。”
这件事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可以说是明目张胆地泼脏水了。
诬陷和算计几个字就写在明面上,却还是有那么多不愿思辨的人跟风就倒。
柳画屏也不是无理取闹的性子,昨天乍一见到后一时被气昏了头,可当晚就反应过劲来了,原本想着去见一见那陈氏,却不想已经来不及了……
到底会是谁呢?
锦沅也在想,她第一想到的是曲淮,可他已经被关在王府了数日,朝中都快彻底忘了他是谁了,无权无人,应该算计不到这么准确。
后来听到她阿娘是去见柳皇后之后,她又不由自主的去怀疑皇后。
自那日在骄云宫莫名吸了情烟之后,她便对自己这小姨有了戒备之心。
可现在想来,至少这事不会是她。
因为皇后虽是柳家人,但柳家却是远在扬州,众人实际上是默认她和渝南王府有关系的,所以如今渝南王府出了事,对她实在没什么好处。
不是曲淮,也不是柳皇后……
那到底会是谁呢?
那个陈氏又会得到什么好处呢?
难道只是想进锦家的大门,如她所说的那般,爬上床做个侍妾么?
她了解她父王,这是绝不会发生的。
可对自己没有好处,那便是出力不讨好……只能抹黑渝南王府,摸黑她父王……
其他的倒还好,若是有谏官因此弹劾她父王,以私德有亏的罪名向皇上弹劾举报的话,皇上也未必不会相信。
到时候……
若锦家在朝中的地位真被削弱,得意的又是谁。
“渝南王府的兵权,谁不想要呢。”
锦沅无端想到这句话,心中倏地一凉,原本握着绢帕的手指沁满了冷汗。
曲游,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