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锦沅毫不遮掩自己的态度,她一派坦然,结果反倒是柳映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柳盛连忙上前缓和气氛:“太子妃,阿映她就是这个性子,您别放在心上。”说完,他用胳膊撞了撞柳映,低声道:“还不快给太子妃赔礼道歉。”
柳映心中不甘,可看锦沅还真摆出一副我可以把你就地赶出去的架势,想到今天来的目的,她只得不情不愿地俯身下去:“是我失言,太子妃见谅。”
锦沅端起茶杯,有意无意地将目光从她头顶掠过,直接忽视她,对柳盛道:“不知表哥这次来,是有何事?”
她问的直接,柳盛也就没必要拐弯抹角,便道:“说来惭愧,我虽说已中榜多年,可这些年一直在贫瘠小地做官,不能在父母身前尽孝,今年又恰好到了晋升的年头,因此便厚着脸皮来求太子妃了。”
“原来是这样。”锦沅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摩挲着杯壁,像是在思索,像是在考虑。
柳盛接着道:“太子妃这些年独自在京中也不容易,姑姑和姑父将来必定还是要到渝南的,到时候太子妃在东宫孤立无援,必定还是需要亲人帮衬着的。”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帮我就是在帮你。
但柳盛不愧是在官场混迹多年的人,他这话说的委婉又好听,听上去好像真的是为锦沅着想似的。
锦沅哪里听不出来,她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表哥倒是会为我考虑。”
柳盛道:“都是一家人,本该如此嘛。”
锦沅闻言抿唇一笑,但却并没有柳盛料想的那样马上答应,反而问道:“那若是太子不听我的该怎么办?”
柳盛微微一顿,又很快道:“太子和太子妃夫妻一体,怎会不帮呢?”
“是吗”锦沅笑意根本未达眼底,“表哥,你不是已经做了几年的官了,难道还看不出来?”
柳盛一愣:“看出来什么?”
锦沅一字一顿道:“太子会需要你的帮忙吗?”
柳盛脸色倏地一变,看上去甚是难看,可锦沅就像没看见似的,道:“我们关系明明并不亲厚,你却摆出一副兄妹情深的架势,表哥,你觉得我真的会被你感动吗?”
“连我是个什么性子的人都不了解,还好意思找到东宫来?”
说着,她的目光从柳盛身上移到柳映那边,眸光如开了刃的刀剑一般凌厉,意有所指道:“有时候,人还是不要去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否则……”
她最后几个字音咬的极重:“别怪表妹我,不讲表兄妹情分。”
她翻脸比翻书还快,柳盛兄妹被她呛得说不出话来,一时哑然无声。
锦沅朝一边侍立着的婵钰招了招手:“婵钰。”
厅内一时寂静无声,没人敢说话,婵钰走过去停在锦沅面前,却仍是不明所以。
锦沅也不解释,直接伸手扯下婵钰腰间系着的一块玉坠子。
那坠子不大,但是成色却是极好,锦沅握在手里看了看,然后道:“今日出来的急,忘带打赏的荷包了,回去再赏你一个新的。”
婵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讷讷点头。
柳盛和柳映两人的脸青灰一片,仿佛受尽了侮辱。
锦沅觉得好笑,她不是还没说什么呢吗?
锦沅将那个坠子扔到柳盛的手边,漫不经心道:“表哥和表姐远从苏州而来,今日还特意到东宫来见我,亲戚一场,总不能让你空手回去,这便拿着吧。”
柳盛手背上青筋暴涨,这下再也维持不住他所谓的风度,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最终转身,愤然离去。
柳映却没有这么好的忍耐力,临走前不忘把那羞辱人的玉坠子拂到地上,摔个粉碎。
门口有护卫听见动静要拦,锦沅却挥挥手,示意他们不用理会。
芳苓看着柳家兄妹逐渐远去的背影,颇有些担忧地问:“小姐,他们毕竟是咱们王妃的亲侄子、侄女,今日您这般不留余地,王妃知道了,会不会……”
锦沅摇头轻笑,道:“怎么会。”
就像柳盛说的那样,锦沅独自在京多年,柳家没有一个人来关心问候,偏偏到了今日,锦沅成了太子妃,亲戚们一窝蜂全挤进来。
柳家百年世族,却一代不如一代。
如今和锦沅一辈的几个嫡子,竟只有柳盛中了进士,却仍在七八品的芝麻官位上挣扎。
吃不得苦,耐不住寂寞,一心把自己当什么权贵少爷,却又没有真本事。
“本就没什么情分了,他们今日还敢大言不惭地提要求。”锦沅嗤笑一声,“我能让他们体面的走出去,已经是给他们留面子了。”
如锦沅料想的一样,柳家兄妹回去后,果然没和柳画屏抱怨当日的事,反而很快大了招呼,说要回苏州,却没想到临走之前,却没能走成。
柳皇后时隔十几年再度有孕,皇上又惊又喜,当即宣召柳家人进宫。
锦沅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曲游披星戴月地回来之后,才和她说了这件事。
“什么,怀孕了?”
其实不怪锦沅惊讶,实在是柳皇后和皇上夫妻感情十分平淡,这又一连十几年过去,柳皇后如今都三十出头的年纪了,竟然又怀孕了。
曲游道:“的确是很巧。”
锦沅蹙着眉,沉默不语,曲游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走了神。
他脱去外衫,凑过去,道:“别想了,若真有疑虑,明日便进宫去看看。”
锦沅伏在他的肩膀上,点了点头。
*
翌日,锦沅果然进了宫。
不知为何,她心中始终蒙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锦沅总有不详的预感。
她如今身份不必从前,是尊贵的太子妃,是皇室的一员,只要她想进宫,没有人敢阻拦。
柳映是女眷,柳皇后又亲自提出要把她留在宫里,她如今便住在从前锦沅住过的偏殿里。
锦沅走进骄云宫的时候,柳映正挨在柳皇后身边同她说话,锦沅一进来,说笑声戛然而止,整个大殿里都莫名地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
不知从何时起,锦沅和柳皇后之间的关系越发生疏,锦沅很少再主动进宫,和她相处也越来越客气。
“参见皇后娘娘。”锦沅没再叫小姨,而是换了一个更妥帖却更疏远的关系。
柳皇后却仿若没有察觉一般,依旧热络地招手叫她来身边坐:“阿沅来了,快坐。”
锦沅依言走过去,却没有坐在她身旁,而是按规矩坐在了下首。
但实际上,柳映眼下是和柳皇后平起平坐的,也就是说,她坐在额太子妃的前头,可她就像没事人一样,心安理得的坐着,既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也没有要让位的意思。
柳皇后看在眼里,却也没说什么,锦沅当然也懒得去计较,只如常去问柳皇后近日身体如何。
柳皇后道:“自然是好的,自从这事宣扬出去后,日日有人来问本宫。倒让本宫觉得自己不让人省心了。”
柳映笑着说:“姑姑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大家自然要关心了。”
她故意将“最”字点的很重,像是在暗示什么似的。
皇后面前,锦沅懒得和她计较,自顾自拈了一块茶点吃。她觉得没劲,也不想去演什么大方豁达,干脆将目光移开。
倏地,锦沅目光一顿。
在不远处的门口,有一个水蓝色的物件丢在地上,正被侧殿落下的帘子盖住了一半,像是被谁无意间丢下的似的。
她手指微蜷,没有招呼任何人,而是亲自站起身,走过去将那物件捡了起来。
“阿沅,怎么了?”柳皇后见她忽然起身,疑惑地转过身去问她。
那是一方水蓝色的手帕,上面没有图案,只有一角上绣着一个青竹叶。
锦沅握着手帕,掩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颤抖,但她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态,稳着声音道:“娘娘,这是……怎么丢在这儿了?”
柳皇后放下手里的茶杯,走近一看,道:“……是啊,这是我闲来无聊才绣的帕子,怎么被丢在这了。”
旁边的岫玉闻言上前,看清之后忙不迭拍了拍脑门,道:“是奴婢疏忽,是奴婢疏忽!让郡……让太子妃见笑了。”
她说着,不忘把那方帕子从锦沅手里拽过来。
锦沅自然没有死握着不放,她松开手指,眸光飞快扫过,然后善解人意道:“岫玉姑姑要忙整个骄云殿的事务,偶有疏漏也情有可原。”
说完,她便主动走回座位上,却没有忽略岫玉拭汗的小动作。
锦沅低头去喝茶,似乎并未放在心上,但半掩的眸子里,却藏满了未露的机锋。
那帕子她不是第一次见,并且十分清楚地记得,上一次见到是在哪里。
上一世,凉王府,曲淮贴身之物。
可如今,它却出现在了皇后的骄云宫。
锦沅不露痕迹地抬眼看了一眼柳皇后,她依旧笑的温柔,可锦沅却无端感觉到寒意。
柳皇后,曲淮,锦沅以为自己重生之后已经足够警惕,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