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卓勤以为这竹叶一定很隐秘，可查起来才发现也没多难发觉。
原来，在从前的骄云宫的花园前，曾是有一小片竹林的。
那是的柳皇后还只是柳贵妃，曲淮也还是养在她的宫中，很喜欢在那片竹林里玩耍。母子关系融洽和睦，柳贵妃曾亲自给曲淮绣过一方贴身的帕子，上面的花样，便是青竹纹。
曲游手中翻着折子，本是分神去听卓勤禀报的，听到这却忽然顿住，抬眼道：“贴身的帕子？”
卓勤不明所以，只得点点头道：“是的，听宁和说，凉王至今还贴身揣着那帕子。”
至今……
曲游的手指微蜷，在桌面上轻声敲击着。
“再去打听一下，那日太子妃在骄云宫都做了什么，听了什么，说了什么。”他最后几个字音咬的很重，“每一句话、每个动作都不许错漏。”
房门开合又关上，卓勤领命出去，只剩曲游。桌上的折子仍是摊开的，可他已经没了耐性去看，扔了朱笔，曲游揉了揉眉心，披上外裳回了寝殿。
萝阳苑。
锦沅坐在秋千架上，手边摆着几碟新鲜的瓜果和精致的茶点。
远远看去，本该是一副如真的美人秋千图，可美人却垂着头，下巴抵在手背上，倚在一边的秋千绳上，没有半点精神。
自从那日从骄云宫回来后，她便一直是这个样子，芳苓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和婵钰商量着去禀报太子殿下，却没想到太子也忙，一连几日都看不见人，直到深夜才披星戴月地回房。
曲游走近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他压下心中的异样情绪走过去，坐到了秋千架旁边的美人榻上。
“都下去吧。”他伸手挥退了身边伺候着的人。
锦沅听见他说话声音之后，稍稍抬起眼皮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她的情绪不高，曲游心里也有心事，两人没一个人先开口说话，气氛仿佛凝结。
半晌，锦沅伸手去拿桌上晾着的牛乳茶喝，曲游见状给她递过来，却被避开。
曲游抬眼去看她，眸色深沉，锦沅与他对视，没有半分退意，她开口道：“怎么，查清楚了？我和曲淮没关系？”
曲游先是一顿，然后才蹙着眉问：“你这是何意？我何时怀疑你和曲淮……”
可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锦沅压在心底几日的火气都轰然而起，咄咄逼人道：“不怀疑？那日你不是吩咐了卓勤去查曲、去查我，这几日难道不是因为生了心结，所以才那么晚回房？你不想看见我，难道不是怀疑我？”
曲游没答，反盯着她，道：“你都知道？却不想和我解释？”
曲游没想到锦沅竟然这样敏锐，竟然对他的心结早有察觉，可她却什么也不说，任由他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锦沅不明白：“我和你解释？这时你却不说你来问我了？”
曲游冷静道：“会吗？阿沅，若是我问你，你会说吗？”
锦沅动作一滞，说不出话来。
这件事牵扯了她最大的秘密，牵扯到她荒唐又失败的前世，她自然不想再提。
更何况，这人还是曲游，她只想让他见到自己最得意风光的时候，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曾像一团腐烂的泥，在曲淮手中辗转求生。
曲游自然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眼下见她沉默，难免有些失望。可又不想因为这一点小事失了夫妻和气，便主动解释道：“阿沅，你信我，我真的不曾怀疑你和曲淮有什么。”
锦沅闻言看他，曲游接着道：“我只是想知道，在我没回京之前，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对他有那么强烈的恨意。”
他伸手抚上锦沅的脸，道：“阿沅，你我夫妻本就一体，我爱你，想永远护着你，若是你受了委屈，我会心疼。”
“阿沅，告诉我好吗？”
锦沅心口一热，几乎有那么一瞬间，她马上便要把自己前世的事情说出来，但最终她还是抿了抿唇，把话咽了回去。
“别问了，殿下。”
巴掌大的小脸埋在曲游的手掌心，有那么一刻，曲游似乎感觉到了手心的湿润。
他不忍再问，托住锦沅的脸颊，手指一勾替她抹去眼泪。
这件事仿佛就这样过去了，当晚，曲游没有再借口晚归，一早便回了房。如往常一样，在卧房处理完了剩下的公文，然后便更衣洗漱上了床，早早便搂着锦沅睡下了。
锦沅背对着他，身子被曲游整个搂进怀里。房间内漆黑而安静，锦沅双眸微阖，耳边传来的是曲游绵长平稳的呼吸声。
锦沅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她反正是心如一团乱麻。
一切都自然如平常，可她知道，是有什么变了，她和曲游看似亲密贴近，实际上中间已经隔了一层薄薄的膜。
锦沅不知道该如何跨过去，更不知道该如何启齿自己曾在前世嫁过曲淮。
在胡思乱想中就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曲游的手臂被锦沅抱着搂在胸前，他能在这个动作中感受到她满满的依赖感，也同时能感觉到她的不安。
曲游挨近了一些，小臂放松让她能搂的更舒适一些。
翌日，锦沅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她的身侧已经空了，只有一床叠的整齐的被子。
“芳苓！”锦沅拉过被子盖住半张脸，声音里还带着睡意，“几时了？”
芳苓端着一盆清水走进来，放到盆架上，一边打湿帕子一边道：“已经是巳时了。”
“殿下呢？”锦沅算了算日子，“今日不是休沐吗？”
芳苓给她递帕子的动作微微一僵，锦沅当即瞧出不对，问：“怎么了，殿下又没再府中？”
芳苓摇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柳映在府上，太子殿下正在前厅见她呢。”她似是对柳映已经极度不满，因此连一句表小姐都不愿意称呼。
锦沅觉得好笑，可一想到眼下柳映和曲游在一个房间里独处，她便再笑不出来。
柳映的心思就差写在脑门上了，不止芳苓能看出来，锦沅自然也能，上次回门的饭桌上，她那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曲游看，谁又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但这世上对曲游起心思的女人实在是数不胜数，锦沅没那个闲心一个个警告对峙，心里酸一酸也就过去了。可这柳映自上次被锦她呛回去之后，还敢二次登门，倒是真以为她脾气太好了？
一想到这，又免不了去想曲游，昨日的僵持再度被记起，锦沅轻攥了一下手边的锦被，道：“去找件衣裳，给我更衣！”
前厅，曲游坐在主座上，手边放着一杯牛乳茶，他聚精会神地盯着茶杯，像是要把上面的花鸟纹盯穿似的。
柳映坐在下首，身后跟着的人不是别人，竟是骄云宫的大宫女岫玉。
她手边还放着一个精巧的食盒，盒盖被半掀开，里面具是一些精致的糕点。
“太子殿下……”柳映其实才来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都是皇后娘娘让臣女带给您的。她不方便出宫，如今又有了身孕，骄云宫如今只剩我一个闲人，便吩咐我来跑这趟腿了。”
如方才一样，她喋喋不休十分热络，曲游却始终不冷不热的。
“皇后娘娘有心了。”
柳映见他这个反应，不由得悄声回过头去和岫玉对视一眼，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疑虑，不是说太子殿下一连几天都借口晚归，是和太子妃吵了架吗？
怎么今日来，却看不到太子有半点情绪波动，也看不出是不是吵了架。
正在这时，门外忽的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柳映和岫玉一道扭身去看，只见一道倩影袅袅走进正堂，身上桃红色的罗裙艳丽得灼人。
“太子妃。”岫玉边出声唤人，边悄悄用手指捅了捅柳映的肩膀，示意她也打个招呼。
柳映仿佛在宫中待了一段日子后，人也聪敏不少，见到锦沅后，忙迎上前，用十分熟稔的语气道：“表妹怎么才来？睡得可好？”
她的手指就搭在锦沅的手腕上，两人的动作看上去十分亲昵，笑的也是温柔无害的样子。
可锦沅就像是不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似的，一点面子也不该，直接把自己的小臂从她手间抽出来，还不着痕迹地在袖口处拂了拂，然后道：“柳小姐还是尊我一声太子妃比较妥当。”
说完，她直接掠过那边站着的岫玉，径直走到了曲游身边的位置上坐下，
她仿佛没有看出柳映和岫玉这对主仆的局促和尴尬似的，十分自然地问道：“是皇后娘娘有事吩咐吗？”
坐在一旁的曲游此时才终于抬起头来，看了身边的锦沅一眼，然后自然而然地将手边那杯始终未动过的牛乳茶递了过去。
看他们夫妻这一来一往的动作，柳映只好强撑着面子，道：“的确。”她朝岫玉挥了挥手，示意她把食盒呈上来，然后道：“皇后娘娘惦记着殿下和太子妃，特意预备了点心，叫我送过来。”
锦沅看着摆在桌上的食盒，没用下人帮忙，直接掀开盒盖，将里面的碟子一一取出来，上菜似的摆开。
“的确是太子从前爱吃的。”锦沅推了推盘边，“只可惜，如今他已经不吃这些了。”
柳映一愣：“什么？皇后娘娘不说这是殿下最……”
她话没说完，锦沅直接打断道：“怎么，难不成是皇后娘娘亲自做的吗？”
柳映没法答，锦沅便道：“既如此，殿下不如尝一口吧。”
曲游一句话没说，直接伸手去捏离他最近的那一碟枣泥糕，绵软不失甜腻枣香，即便是曲游，也不能否认这糕点的美味。
但他十分知趣地闭嘴不谈，果然见锦沅也跟着捏了一块，放进嘴里，评价道：“尚可，只是……”
她的目光停在柳映身上，上下打量着说：“不像是皇后娘娘的手艺，更不像是御膳房做的，莫非，是柳小姐亲自下厨？”
柳映的手指缩在袖子里，一会微蜷一会儿伸展拢住袖口，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怎么待都不自在。
“殿下，朕的不好吃吗？”柳映试图给自己挽尊，“是我听说太子殿下喜欢这些小玩意，我本身出自苏州，最擅长做这些茶点小吃，原来不合殿下的胃口吗？”
锦沅唇边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看向柳映的时候，仿佛又添了几分不屑和轻蔑。
曲游看在眼里，压下唇边的笑意，平静道：“味道不差，却不得孤王喜欢。”
他仿佛在说糕点，又仿佛再说别的，目光如炬，冷冷扫过来的时候，让柳映无端生出惧意。
“孤王已经长大了，皇后娘娘也有了身孕，实在不必替孤王忙前忙后，若是累着她的身子，只怕伤了我们这些年的母子和气。”
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若是再纠缠下去，恐会担了离间皇后和太子母子关系的罪名。
柳映纵使再不情不愿，也只能带着岫玉离开。他们两人一走，锦沅立马冷下脸，连似笑非笑得表情都寻不着了。
曲游见她翻脸比翻书还快，实在没忍住轻笑出声，然后在她真正要发火之前把她拉进自己怀里。
锦沅用胳膊去怼他：“做什么？放开我！”
曲游一手搂腰，一手托着她的臀，将她整个人扭过来：“我真的不知道柳映会来！”
“不知道？”锦沅瞪他，“你连人家闺名都记住了！”
太子妃不讲道理起来，连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都招架不住，只好举手示弱：“好好好，我承认我早有预料。”
锦沅也不是傻子，今日一见到柳映和岫玉就已经明白了。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锦沅问他，“你一早就察觉到柳皇后有问题，这几日特意晚回房，就是想让消息传进宫里去，看看柳皇后会有什么动作，也是要提醒我对吗？”
曲游点点头，没有否认。
锦沅瞪圆了一双眼睛：“拐弯抹角……你是故意的！”
曲游伸手捏了捏锦沅的耳垂，轻声在她颈间道：“茶里放醋了吗？我怎么闻着你说话间带了一股酸味。”
锦沅被他打趣地耳尖发红，转念又想到两人昨日还在无声的僵持，一推他的肩膀想从他大腿上下来，却被他更用力的环住细腰。
曲游认真道：“阿沅，我永远都信你，永远不会怀疑你，永远都爱你。”
锦沅眼眶不知不觉地泛红：“你……”
曲游吻去她将落未落的泪水，拉住她的手，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