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吏部,又是吏部。
曲游手指微微一顿,长眉微不可查的蹙起,最终还是吹熄了烛火。锦沅的呼吸已经趋向平稳,怕是已经睡了,他若在此时起身会打扰到她,因此便没有回应。
没听见他说话,卓勤一会儿便会离开。
可他才刚刚躺下,身边的锦沅便动了动身子,她语调慵懒,说:“既然有事便去吧。要不然卓勤不会这么晚来打扰你的,他有分寸。”
曲游只得点点头,然后帮她掖好被子,说:“那你睡吧,我今晚便不回来了,等处理好之后我去书房睡,省的再把你惊醒,不要等我,乖。”
他在锦沅额上轻落下一吻。
锦沅却已经起身:“这么晚了,天色也越来越冷,我陪你去吧。”
她怕曲游不同意,又补充道:“我不下车,就在马车里等你。”
曲游自然不想答应,可耐不住锦沅撒娇:“没有你我睡不着的。”
没办法,曲游只好从屏风上拽下锦沅的衣服,清了清嗓子喊人:“进来伺候太子妃穿衣。”
在外室守夜的芳苓应声走进来,伺候锦沅更衣。
等两人都收拾好,外间马车也已经备好。
现在天气越来越凉,尤其是深夜,马车上又多蒙了几层围帘,以求保暖。
曲游揽着锦沅的腰,走上马车。
吏部的衙门离东宫不太远,约莫一炷香时间就到了。马车始一刹停,锦沅就已经听到外间乱糟糟的声音——有吵闹,有怒斥,还有摔杯子的声音。
曲游蹙着眉,明显看出来不大高兴。
锦沅也觉得十分不妥,和曲游一道下了马车后,曲游先挡住她,替她戴上了风帽。
“太子殿下。”
“太子妃?”
吏部官员走出来行礼,见到她也来了,明显十分惊讶。
因着是刚睡起来,锦沅并没有画太精致的妆,长发只是稍稍挽起,可即便如此素净,仍是美艳动人。
有几个年轻的吏部官员从来没见过她,今日骤然相见,竟有些看呆了。
锦沅往后让了让,躲在曲游背后。曲游厉眸稍抬,视线冷冷扫过那几个人,他们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曲游这才开口:“到底是何事?”
吏部侍郎张振上前来,他先行了一个礼:“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请安。这么晚了还惊动殿下,还望殿下赎罪。但是这事儿实在是臣也做不了主,毕竟……”说着他又犹豫起来。
曲游不耐烦,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直接说清楚!”
张振忙道:“回殿下,前几日才整理好的今年官员降职、谪升的折子……被烧了。”
“什么?”曲游脸色倏地一沉。
每年对官员评级考察的任务,可谓是吏部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全国各地的官员每年的评级如何,最后是要整理成册然后再上呈给皇上的,眼看着规定的日子就要到了。
这件事也是曲游亲自盯进的,却没想到今日折子竟然被烧了。
他冷下脸,诘问:“是谁?”
张振犹豫一刻,又下意识的看了看锦沅。
锦沅想到今日曲游和自己说的事,心里已经默默有了答案,果然听张振道:“是柳大人。”
又是柳盛。
曲游的一张脸比墨还黑,他握了握锦沅的手说:“先进去。”
有人觉得这不妥,想上前阻拦,但曲游并没有带锦沅到办事的大堂,而是找了一个侧间休息的地方。他细心叮嘱锦沅进去喝茶暖身子,又吩咐人给锦沅上一杯热牛乳茶来。
锦沅十分乖巧地答应了。
外面乌泱泱跟进来的人实在太多,曲游被闹得脑袋疼,他揉揉眉心,道:“没事的人都回家吧,不必在这候着了。张大人和刘、陈几位大人留下。”
他点的这几位都是在吏部相对比较有话语权的人,最重要的,都是廉明的直臣。
其他人应声告退,屋内霎时静了下来。
曲游问:“他在哪儿呢?”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张振叹口气,指了指外面。
曲游让他们坐下休息,自己去看。他以为会看到一片狼藉,没想到竟是柳盛在趴着睡觉。
卓勤想端起桌上的水泼醒他,曲游伸手示意了一下,让他暂且退下,卓勤只得定住脚步。
一进屋子他便发现了,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酒气,十分熏人。他走近一些,仔细端详着侧趴在桌上的柳盛,发现他眼角和脸颊都十分红润,像是打了女子的胭脂一样,嘴里迷迷蒙蒙地说着些什么。
曲游俯身想听,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瞧这模样是喝醉了,而且喝的还不少。曲游眸色下沉,环顾了屋内一圈儿,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盏被烧黑了的油灯,旁边还有一些没有清理干净的灰尘。
看样子是酒后大闹吏部,然后打翻了油灯,把册案烧尽了。
他没再看,直接冷声道:“卓勤。”
卓勤立刻明白,上前一脚把他踹飞。
柳盛嘭的一声撞到墙上,胯骨和大腿上的痛苦足以把他唤醒。
他迟钝地睁开眼,先是缓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看到一身墨色常服的太子殿下,第一反应是自己仍在梦中。
直到曲游出声:“醒了吗?”
他的声音很冷,漫过外边的夜色。
柳盛身子一僵,打了个寒战,忙瑟缩道:“醒了,醒……醒了。”
不知为何,在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男人面前,他竟十分怵的慌。
曲游却顾不上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两指并起,屈指敲了敲桌面:“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柳盛茫然地摇了摇头,之前做了什么他已经全然忘记。
看他这样也是审不出什么来了,况且这么晚了,曲游无暇和他再浪费时间,他直接递给卓勤一个眼神:“绑起来关着,明日再说吧。”
卓勤应下。
柳盛疯狂挣扎,嘴里嚷嚷着,好似受了天大的冤屈:“到底是何事!殿下为何帮我?我可是朝廷命官,我可是皇……”
他像是要提皇后,可话到嘴边又想起了什么,临时刹车止住了,没有提。
还算有点眼色。曲游冷笑。
卓晴闻言狠狠踢了他一脚,揪着领子把他扔到了角落里。
曲游转身离开,回到大堂,卓勤把门锵的锁上。
曲游和张振几人去商讨接下来的处理细则,锦沅那边已经喝完一盏茶,她掀开帘子探出身来瞧了一眼,只看到冷酷锁门的卓勤。
她伸出手指朝他招了招手,问:“这是怎么了?”
卓勤自然是知道自家太子妃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地位的。老实答道:“柳大人仿佛是喝多了。”
喝多了?锦沅表示知道了,然后挥退了卓勤。
她又在屋中等了片刻,直到将要睡着的时候,曲游才回来,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蛋儿:“不该让你来的,非要来,冷不冷、困不困?走吧,咱们回家吧。”
锦沅没动,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悄无声息,那几位大人仿佛已经先走了。
她松口气,然后说:“要不我去看看他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曲游在她面前向来没有什么原则,可他不明白锦沅为什么要去看柳盛,在他的了解下,两人应该是没有什么感情的,甚至面都少见,只在那日回门的时候见过一次。
若不是后来他又到了吏部、连向来记忆超群的曲游几乎都忘了他长什么样子,相信锦沅也是一样。
但他什么也没问,默默地握住她的手,然后带她去了关着柳盛的屋子里。
粗麻绳狠狠的杀入了柳盛的华服里,整个人被绑得像一个受了惊的小鸡崽儿。
锦沅看着他被酒气熏红的脸,伸手捂了捂鼻子,然后冷声命令:“找盆冰水,泼醒他,我有话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