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在如此冰寒的天,他的血还是争先恐后地往外溢,将原本鲜红的衣袍侵染出圈圈暗色,直至连贯。
在没有邪珠,且极度虚弱的状态下,他已经无法维持完整的人形。
巨大的鲛尾显现,又无力地垂落在冰面上。
鳞片褪去大半,血液在他暗夜星河般的尾鳍上凝固,硬成片片血块,悬落。
应怜忙不迭捂住他破裂的小腹,又手忙脚乱地找出极品止血丹喂给他。
丹药停在他嘴边,他却做不到张口将其吞下。
见状,她心慌不已,习惯性地轻声哄他吃药,就像他还是那条连话都不会说的傻鱼。
“夙虞,张嘴,乖,把药吃了。”
“你乖一点我就不走了,好不好?”
“我再也不走了。”
鼻头控制不住地发酸,她嗓音也随之哽咽,不能明晰成声。
“阿……怜。”
察觉到夙虞手指微动,试图抬起手,她赶忙握住他的手,颤抖着将其抬起贴近自己的脸。
“对,对不起,我,我又失,失信了。”
他没有遵守承诺,他离开了妖魔域,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我,我又,又,骗了你。”
尽管被她握住的那只手已经不能感受到她的触碰,但他依旧不愿意放下。
他抬起另一只手,费力地伸进衣领,在怀中掏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棱石。
晶石正中的裂纹浸满了鲜红的血液,那赫然是已经被销毁的姻缘石。
没错,那晚,他并没有把真正的姻缘石给她,而是复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无法欺骗自己,其实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他很早之前就准备好了。
本想亲自将姻缘石放到她手里的,可是脑子发昏,眼前发黑,他知道,根本没有时间了。
“阿怜,你,你,可不可以,为,为,我也造,造一个美,美梦。”
他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好梦。
“要,要永,永远……一,起。”
用尽最后的力气回握了一下她的手,他努力牵起嘴角,留下一个苍白又纯净的笑容。
“这鱼尾,真丑啊……”
藏了这么久,怎么就还是被她看到了这条丑陋的尾巴呢?
尾音还未延续,他身体一颤,握住姻缘石骤然失力,重重垂落在冰面上。
叮——
染血的曜石滚落到冰晶霜冻之上,发出一声脆响,又“嘭”的一声炸裂开,碎成细小晶锥。
内里的血滴落于碎晶缝隙,还未渗下,就已被冻结。
握了握他冰寒的手,应怜看了眼已经破碎的姻缘石。撤回视线,她缓缓抬起僵硬的手,将他拢紧在怀。
梦……
美梦……
原来占卜石给她的启示,就是这个啊……
原来预言中死在她怀里的人,是夙虞啊……
“不好。”
“我不会答应你的。”
她不会像给吾凌造梦一样,给他也造一个永远有她的梦。
“混账东西,谁让你来的?”
“怎么这么不听话?以前不听话,现在也不听话。”
“傻鱼,我不是说过,如果你敢不听我的话,我就把你做成酥鱼的吗?”
“你怎么就,那么笨呢?”
笨到为了一个小小的她,选择以同样的方式献祭两次。
怎么就……再来一次,还是这样的结局呢?
怎么就……再来一次,她还是没有给他造出一个最好的梦呢?
上辈子到死都没有爱上他的人,这辈子,终于爱上他了,可是,他怎么又不再了呢?
“酥鱼,谢谢你,送我回了两次家。”
收了收手上的力道,她低头,将额头轻抵在无知无觉的他额上。
“傻鱼,我会找到你的,一定会……”
随着她的话语,他的身体愈发透明。
察觉到他的眉眼越来越不清晰,她更加用力地环抱住他,似乎那样他就不会彻底逝去。
哗——
轻响中,他的身体化为数万晶莹亮点,如粼粼水面上的波光,不久,又逐渐消散在空气中,只剩虚无。
直到他已经化作一阵风,随着北境寒风而去,应怜还是以环抱住他的姿势怔愣在原地。
原来,前世他离开后,什么都没有剩下啊……
可是,那时候,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冰湖底有多难过,也不知道,他逝去的时候,有多孤单。
她不禁想起前世,他曾告诉过她的,话本里说想要留住一个人,一定要先骗走那个人的心。
所以他傻到真的相信能靠谎言留住一个不爱他的人。
怎么会有人那么笨,什么都要从话本里面学。
他到底知不知道,不是所有话本都可信?他到底知不知道,有些话本狗血到只能用来打发时间。
她却不清楚,夙虞其实从来都懂。
他知道谎言无法留住一个人,也知道自古邪不胜正。
所有选择,其实没有对或者是不对,只是他觉得有价值,也甘之如饴。
不过是神女爱着世人,邪煞却独爱着神女,愿意为了神女杀掉自己。
……
不过几日,大魔头夙虞的死讯就传遍了整个修仙界。
人人都欢呼雀跃,赞叹着应怜是天道派遣到下界来降妖除魔的神仙。只有江行和瑾白知道,夙虞被诛杀的真相。
谁也不会想到,有实力雄心称霸整个修仙界的人,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江山,甚至放弃生命。
得知这个消息时,大祭司坐在占卜石前,久久未语。
“原来,神物与妖魔域的未来有关,指的是这个啊。”
原来,妖魔域自古以来最强大的君主,会为了神物而死啊。
“一切,都是命啊。”
精明善于筹谋的大祭司往后仰,靠倒在椅背上,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在占天楼千百余年,他虽没有占卜的能力,但预感很强烈。
他其实早有所觉,夙虞会因为应怜而死,毕竟动了情的君王,最难过美人关。
他倒是希望妖魔域的君主是个色令智昏的人,那样薄情,便不会被情爱所困,误了自己,也误了妖魔域。
“唉——”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只怕千百年过去,他已身如枯朽之木时,也再见不到可以与夙虞比肩的少年帝王。
一个实力强悍、却又能不被世俗迷惑、纯净到独爱一人的君王。
再不会有。
——
本来是想到这儿就正文完结的,可实在有些意难平。酥鱼有错,可是酥鱼好吃,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