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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再入江湖(1 / 1)

京都南门外,一员青年白袍将领跨坐一匹通体乌黑,身形硕大的蒙古骏马,望着身后烈日下不停擦汗的肥壮副手,轻叹一声:“孟童,将军此行恐怕有极大可能要与王朝决裂,你害怕对面那些随时准备动手的破沙铁骑么?”

“嗨,这倒不算啥,只是军师遗命我始终想不明白。”

孟童解开胸甲拍在马背上,满带疑惑地抓了抓他那肥大的脑袋道:“明明咱们是趁火打劫,为何不一鼓作气杀进宫去拿下天子,却要将军独自前去?”

青年将领脸上同样疑云密布,看了看城门处随时蓄势待发的夏家亲卫铁骑,不禁有些焦虑,缓缓说道:“我也同样不解,将军进城不到半个时辰,这远在临漠州的夏家铁骑居然从天而降来到我们面前,既不动手又不说话。既然亲卫在此,那夏朝宗必定进城,可张师锦囊中说,无论是何等生死境地,未见四征四镇将军之一,也要保全力量在南门静候。可……哎,张师从来算无遗策,你我静候便是!”

孟童尴尬笑笑,拿出水壶递给身前将领:“军师生前风姿我不曾领略,可林将军您的谋略之深长,却犹如黄河之水连绵不绝。来来来,喝口水,喝口水。”

林宝淳瞥了一眼身边这个最热衷于拍马屁的胖子,神色严厉道:“孟童,将军的豪爽不羁你没学到半点,这般不要脸皮的马屁功夫倒是学了不少。”

说着接过水壶喝了一口,面色温和不少:“当年将军少时,每日也是这般向张师溜须拍马,呵呵,那时张师的无奈,应该略胜如今的我一筹吧。”

孟童朝天一拱手,故作正经道:“将军之风采,我辈之楷模。我孟童本就是个小人,学得将军少许马屁功夫,便足以驰骋江湖,无往不利。”

说完媚笑着接回林宝淳手中的宝贝酒壶:“不过林将军,此番若是不成,我们可就得重回江湖路上走一遭啦,到时你这性子,恐怕是应付不来那些绿林豪杰的。”

林宝淳听完,低下头去沉默不语,他深知自己出身书香世家这股常人勿近的生硬气息难以磨灭。却又想起当年那一骑绝尘,遥领世间儒生三十年之久的老师,可真正做成了那“读书不作儒生酸,跃马直入金城关”,马下满腹经纶,马上刀枪斧钺的读书人。世人常言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自己又何尝不想像老师那样抛去繁文缛节,搂着整个南方最大土匪头子的脑袋吃肉喝酒,可世间读书人千万,像老师那般潇洒的,却也再无第二。见林宝淳这番模样,孟童也不再言语,不知为何今年已经时入九月,北方天气仍炎热难耐。满脑子的疑惑慢慢随着汗水流出了脑袋,想想在洞庭州世家门第眼里臭名昭著、劣迹斑斑的刘将军,又有些忍俊不禁,自古以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刘将军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啥状况,大不了自己这条烂命赔了进去,只要刘将军能够重返洞庭州,想来按将军性格,宰杀我的那帮人也没个好果子吃。正在二人沉默之时,夏家亲卫破沙铁骑整齐划一地分向两边,身着青衫一点也不似武将的夏朝宗从中策马而出:“林宝淳?好久不见了。”

被突然打破沉思,林宝淳心里一惊,夏朝宗出现在此。按老师锦囊吩咐,危机正是此刻降临,不由握紧腰间佩刀,开口道:“夏朝宗,我家将军何在?”

“你家将军?哈哈哈哈哈哈,你啊你,还是如此死板。”

夏朝宗爽朗笑道:“刘赋相安无事,或许随后便至,可你们辛辛苦苦培养的黑甲骑军却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什么!”

林宝淳死死握住佩刀,怒道:“夏朝宗!张师当年,对你问无不答,授无藏私!他不远千里每年传信于我,辛苦培养指点的骑军,便被你给……你还存有感激之心吗?恩义无双的夏将军!”

“恩义?”

夏朝宗突然暴起,手中弯刀被狠狠掷在马下,竟是入土三分:“我若不记得张师恩情,当下便是你与刘赋丧命之时!在你眼里,只有张师与刘赋吗?当年刘赋率军驻扎临漠,好一个举世无双地神威将军,好一个大破蒙古族骑军的不败神话!我妹妹如此仰慕他,不惜将整个家族立于尴尬境地也要随他而去。他呢?他该如何做?是把我妹妹玩弄一番后就扔在一边任其自刎吗?锦儿才十八岁啊!你倒不如去问问他可有把我记在心上!”

未待林宝淳开口,夏朝宗身后铁骑纷纷拔刀在手,怒视从中缓缓策马走来的几骑黑甲,当中一人鞭马拦在来者身前,横刀道:“还我家大小姐命来!”

刘赋轻蔑地望着眼前骑将,尚未开口,身后已经裹好上臂伤口的张二枪尾轻拍马臀,奔马过来一枪刺出。那名骑将错愕之中连忙挥刀格挡,却仍是被张二一击落马,翻身起来拍了拍身上泥土正要上前搏命,一柄弯刀不知何时被夏朝宗从地里拔出挡在了他身前。“夏朝宗,是我年少好战,从来不顾儿女情长,害死了你妹妹。”

刘赋也伸手拦住张二,翻身下马,竟是冲着夏朝宗深深鞠了一躬:“我现在还不能还命给你,正如我殿中所说,我与你家恩情也就此了断,莫要再见了!”

夏朝宗也没想到一向骄傲自大的刘赋会作出如此姿态,满脸怒意化为无奈:“皇上有命于此,今日我也不敢杀你。你走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听说锦儿死前仍念叨着你的名字,若你此去仍有活路,便多多祭奠吧。”

说罢挥了挥手,身边铁骑打开一条道路,从来如臂使指的夏家亲军,此刻竟有些抗命般马马虎虎,仍有几人依旧握刀在手,怒视眼前这个负心郎。“不劳您费心,我自有打算,洞庭官员世家心不在我又如何,我刘赋难道无处安身?”

刘赋策马走到林宝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小林子,走了。哥带你浪迹天涯。”

眼看已无危机,孟童屁颠屁颠地翻身下马,牵过刘赋马绳,边手舞足蹈边谄媚笑道:“将军福大命大,将军之福气,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等咱们回了洞庭,我便请那茉莉苑花魁亲自为将军接风洗尘,到时看谁不爽咱们就给他两刀,那白沙太守,嘿!我就是两刀过去,让我家狗上去当太守都比他灵泛。”

刘赋一巴掌拍在马下胖子头顶,大笑道:“等到我们回去,还有个屁的钱去那销金窟。”

说着望向林宝淳:“小林子,可按亚父旨意让你爹率家丁撤走?”

“将军,家父早在我们出发之时便已经秘密撤去马场,南湖帮也按将军吩咐派出水鬼想方设法去拆毁洞庭湖上百里长堤,想必欧阳帮主此刻已经抵达雁城,等候将军下一步指令。”

林宝淳一本正经地向刘赋拱手致意:“至于杨校尉策反洞庭州各城驻军将领一事,尚且不明。”

“行了,都成反贼了,哪还有什么将军校尉。”

刘赋摆了摆手,看着前方转向南面的将士们,无奈道:“要是亚父尚在,此时还不将整个洞庭州顷刻便纳入手中,高举义旗。将士们便是师出有名,那些稀奇古怪的造反理由也会被变成为国为民之言,我还是差得太远了。”

“将军无需自责,张师虽能在官员世家、草莽帮派之间游刃有余把握有度,可也曾言他正是少了你这身江湖豪杰之风,有些事情畏首畏尾,才无法令你走得更远。”

林宝淳仍是保持了一贯的严肃刻板,摇了摇头:“宝淳若是学到张师不拘小节,不耻与猪犬为伍那等个性的一丝皮毛,也不至于在洞庭待了十年之久也没有一个帮得上忙的朋友。”

孟童听完嬉皮笑脸道:“我就不一样了,朋友满天下,等咱回去,随手借个百八十万两银子充为军费那还不是随随便便。将军放心……”话还没说完便吃了刘赋盖在头顶的一巴掌,吃痛之下双手捂嘴,不敢再出声。刘赋伸出手,对即刻策马上前候命的张二说道:“张二,你先带剩下的十几个骑军兄弟向西前往油桂州,找方游借兵借甲。”

说罢拿出一枚碧玉猎豹符递了过去:“定要你亲自押运这批物资我才安心。”

张二只是稍显犹豫便被刘赋一眼瞪去,立马单手握拳于胸前:“遵将军命,只是将军,我不在身边,这一路去洞庭路途凶险,还请千万小心。”

刘赋不再说话,摆了摆手,望着张二策马而去的背影,只觉得身边少了他,确实是不太得劲儿啊。也只有这位猛人,会一言不合提枪就刺,把一切挡在自己身前的蛇虫鼠蚁打杀干净。亚父看人,确实是三岁看老,张二只有十岁时便被亚父一眼相中,喜欢得不得了,带他回府时嘴中都在念叨着被他好运找到了第二个谢不同。练枪之后,本就老实的张二更加一根筋,枪直无弧,正如张二与谢不同这等死忠之人,弯曲变心之日,便是折断之时。林宝淳面带迟疑,犹豫再三开口问道:“将军,此行是否让那道首施法……”话音未落,便见到刘赋摇头示意不要再提,于是不再追问下去,悄无声息只身前往背水军中打理前行途中相关事务。待到背水军行出京城地界,已经是夜晚子时。刘赋与几名将士围坐在篝火前,手里握着酒葫芦轻笑道:“当初觉得,京城很小,十万骑军奔驰而过便入临漠州了。殊不知,原来是十万骑军太过于庞大啦!哈哈!”

孟童端起碗来喝了一口,谄媚道:“要不怎么说将军是见过世面的人中龙凤呢!如果不是小的求了三年才求得帮将军看护马场,杨安那小子还笑我这辈子都见不到草原大马了,更别提这个月来天天在马上翻来覆去了。”

刘赋拿起葫芦大灌一口,砸了咂嘴,这鹤州稻花香真是温润,回程之时定要多多打上几坛,喝完伸手指了指身边军士:“当下形势严峻,我们名正言顺连跑带赶都走了月余时间。现在小爷沦为逆贼,想必一路关隘城池都再难顺利通过,出发前小林子准备了各州行商令与足够银钱,现在正值月黑风高。”

说着指了指头顶乌云笑道:“我扎营此处是故意展示给身后那些苍蝇看,现在你们下去,通知属下将士,分三五人为一小组,伪装为猎户农民;十余人为一组,伪装成各州商队护卫。卯时天亮之前,必须全部分散开来,路遇拦路谍子,近者合力绞杀,远者只管跑路。孟童,你跟着小林子,做他的士族管家,不要乱跑,你俩成天随我招摇过市,恐怕王朝谍子早有画像,一定要多加小心。我就是要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洞庭水军不但在水里能当水鬼,到了陆上,也能当鬼。”

孟童听完一个激灵拜倒在地,整个大脑都几乎都埋到了泥里:“将军,万万不可啊!您万金之躯,现如今乌金剑和张二都没能傍身,小的怕您路途中遇上麻烦,无人帮衬,还请将军让小的跟随左右,在将军身边,哪怕千军万马小的也勇往直前啊!”

刘赋狠狠一脚踹在孟童的大肥屁股上,挥手驱散身边听命将士,沉声说道:“小林子的兵法谋略那是天下数一数二,真论打架砍人,恐怕连谢不同那小女儿都不是对手。我的手段你可是知道的,石灰粉撩阴腿那可是面面俱到,要那乌金剑和背着跟命根子似的长枪张二在身边招摇过市才是插标卖首,你懂个屁,给爷速速滚去叫小林子扯呼。”

孟童擦了擦脸,哐哐就是两个响头磕在地上:“将军,别人不知您的想法,我能不知道吗?您身边那才是最危险的地方,您不愿带兄弟们送死,但是您得带上我呀!我烂命一条都是您给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就是死我也要跟将军您死在一块儿呀!”

“好你个死胖子,咒老子死是吧!”

刘赋又是一脚踹翻孟胖子,轻笑道:“就这帮朝廷猪狗,也想取我性命?现在王老鬼还不知身边谁忠谁奸,四皇子跟何任沆瀣一气,长孙王灵又被张二真给捅成了亡灵。世人知我刘赋样貌者少,知乌金剑者多,你放心,我还没那么早死!再往南就是谢家驻扎百年的地盘河州,我与谢不同当年有些交情,但凡被河州兵马拦下,便直言是谢不同故旧。记住了?”

孟童瘫坐在地,随意呼了两把脸蛋:“将军,那你呢?你不过河州吗?”

话没说完立马翻身而起,拖着肥胖的身躯一溜烟朝南奔去:“将军保重!我不问便是!”

刘赋笑着把手中的石头随意一扔,拍了拍手,抬头望向乌黑的天空,想起当年第一次跟亚父进这燕京城,那时的皇帝还是燕国皇帝,那时的谢不同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大燕栋梁。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在王仪心中地位远超何任的谢不同在天下大定后未能封侯挂帅,反而是当年平平无奇的何任领了凤凰兵符。挠了挠脑袋,刘赋始终猜不透自己如仙人般的亚父是如何在百家称王的乱世中断定属地仅有小小八郡的燕国可以一统天下,更想不明白明明就体能远超常人的谢不同为何会正值壮年就非中毒非遇刺的真正老死驾鹤西去。虽然亚父常说命数有定,可才出江湖不到十年,便要再入江湖做那随波逐流的鱼儿,真是不大适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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