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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驱狼(1 / 1)

近日来,京城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所听闻的新鲜事儿那是一件比一件震惊,先是身为朝廷中流砥柱的大元帅何任造反杀入皇宫;再是洞庭州刘将军使那雷霆手段先后斩杀皇长孙和逆贼何任,最后又莫名其妙成了反贼;人们都还没反应过来时,四皇子又他娘的被贬为庶民发配边疆;事还没消化过来呢,聚宝古玩圣地玄武楼又被去而复返的刘赋跟人打架打得砸了整整一层楼,听说当时匆匆赶到的银楼主当场吐出一口老血不省人事,那场面可是一度失去控制,一片狼藉。巡查房最近可谓焦头烂额,京城之内接连爆发了这么多大事,巡查房统领武忠更是由于次次擦肩而过被迫入狱接受执法司调查。群龙无首的巡查房更是成了一盘散沙,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捕快们个个抱着长刀唉声叹气,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好,从上到下个个挂着浓墨般的黑眼圈。正阳街上,一个矮小道人带着一位面相老实的青年人坐在一座府邸门前,优哉游哉地晒着太阳品着茶,街口两名捕快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抬头瞥了一眼二人背后醒目无比的“国师府”牌匾,便低下头恭敬说道:“禀国师,近日来京城不太安宁,小人奉尤统领之命来询问国师,是否需要加强府邸保护。”

“是尤副统领,知道吧。这姓尤的,成天只会拍马屁。”

国师尚未开口,身边四皇子已经接过话来:“回去吧,告诉尤副统领,本……本少爷和国师无须保护。”

两名捕快虽不认识眼前的青年人,但想来能跟国师平起平坐,也不是寻常富家子弟,说不准就是哪个皇亲国戚,毕恭毕敬道:“国师、少爷,既然如此,我等便不打扰二位清闲,暂且告退了。”

国师李阳摆了摆手,待到二人消失在街尾后开口道:“四殿下,这下你明白为何陛下为何会贬你为民了么?”

说罢端起茶抿上一口,看着身边不明所以的四皇子摇头道:“刘赋刚折返京都入城时,京内卫安三司就都收到了画像及其大致方位,我那师弟马良更是在其接近玄武楼时改容换面秘密掉包账房先生,拖延时间联系三司人马包围玄武楼。刘赋心中比谁都清楚这些阴谋诡计,看破之后不慌不忙宛如常态,最后跟马良一架打得银谷先生气到吐血。嚣张到这种程度,京城人马调动到极致,他仅是受了些许轻伤逃之夭夭。你知道吗?这就是江湖的力量。”

四皇子坐在一旁若有所思,开口问道:“国师的意思是,父皇想让我也入江湖,与刘赋扳手腕?”

说着赶紧不住摇头:“我哪里是他的对手,他十七岁就是江湖魁首,声望之高哪是我能扳倒的?”

李阳不耐烦地敲了敲茶桌,指了指四皇子的脑袋:“殿下,你还想不明白吗?京中江湖门派,杀也杀不得,招也招不得。这种尴尬局面,还要维持多久才算完?你被贬为庶民,再去临漠如刘赋般历练一番,回到京城以罪身招徕这些江湖人士,他们便不是名义上的‘朝廷鹰犬’,这京都之内,才能真正安宁下来!”

四皇子不再接话,只是坐在原地细细品味茶香与国师这番话。昨夜看到密报时自己甚至不敢相信,刘赋只身一人手无寸铁,竟跟国师同门师弟带有那支铁笔“无尘”的马良难分高下,最后关头玄武楼隐士楚修竟临阵倒戈,无畏赴死,帮他争取到了关键的逃跑时机。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刘赋要去而复返前往玄武楼,真就是为了银谷秘密收下的乌金剑吗?何必为了一把剑连命都不要呢?那楚修也是痴儿,哪怕受了张木芝的恩情不得不报,可真就值得用自己一条命去还吗?江湖,到底是什么?不得而知,但若是要用命去讲所谓的义气,四皇子自认是做不到的。莫非是父亲看中了自己敢为了大哥造反这份情义,才认为自己适合这鱼龙混杂的江湖?另一边,躲在京城一处低矮民房中的刘赋才是京城真正深入险境的人儿,右臂传来的阵阵撕裂感令他满头大汗,靠在床头咬紧牙关,用楚修给的“烟丝”敷在伤口上,铁笔横扫而过割出的伤口不似寻常刀剑,丝丝钢针般的毛笔几乎咬断筋骨,使得受伤之人短时间内难以痊愈。东海吴国,自古便是鱼米之乡,楚家更是当初吴国头等豪阀。楚修此人虽是世子,但却放浪形骸,为家族所不齿。初认识时,号称江南第一风流的楚修正值寒酸倒灶之际,被亚父好一阵敲打才幡然醒悟开始励精图治读书练武。吴国灭国之后,没想到这位风流才子居然躲在玄武楼隐居,想来可能也是亚父的安排吧。刘赋接过烟袋时听他说起东海州便猜到不妙,联想到那位自己看不透的书生和玄武楼明里暗里的多重机关,方才选择相信楚修就地发难,一诈之下果真诈出一颗惊天巨雷。藏在皇城二十年之久的神笔马良悄无声息中就掉包了那位账房先生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等待机会,若不是楚修出言提醒,待到自己行至八层楼顶,轻功身法再为厉害也得乖乖束手就擒。想到此处,刘赋头顶冷汗直流,眼睁睁看着那肥胖的“江南第一风流”用硕大的身躯为自己挡下马良铁笔无尘将要洞穿自己心脏的致命一击,心中虽深受刺痛,但早在及冠之年便稳坐军中听着一声又一声侠骨军战死之报,内心早已被江湖义气感动到麻木。从三楼跃下时还好混迹江湖多年,早在半空中便洒下一袋石灰粉去,要不然楼下守株待兔的中灵卫将军那一枪可就结结实实扎进大腿了。其实刘赋并不是因为四皇子所猜测般为了乌金剑而折返京城,他只不过是想为麾下仅存的八千将士谋条生路,万余人马一路披荆斩棘杀入京城,转瞬间便死伤两千骑军。王朝初立时,皇帝分权分兵,口口声声言说再也不搞那一家独大的王朝,到头来仍是州州派去节度使,设立监察寮,刺史、州牧尽是燕国老臣,虽说人心不古,不是毫无机会收买一二,但真实操作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再加上他本就是出身草莽,在江湖上又人人尊称一声“把头”,更加难以调和与那帮迂腐老臣的关系。所以这万余人马,虽然大多数已不是当年那批随着刘赋征战沙场的将士,但也是林宝淳按照亚父意思悉心指导调教出来忠心不二的精兵良将,死了哪一个,刘赋心里都跟又一次眼看江湖兄弟为自己赴死一般,不是个滋味。现在京城之中耳目众多,自己又废了一臂,不知为何,此时的刘赋却感到自亚父走后极为难得的心安。当年为家国抛头颅,今日为兄弟洒热血,这难道还不算是名副其实的江湖大把头吗?想着想着,刘赋便想起了张二,若是他在身边,自己大概也不会受伤吧。这个傻小子,一向都是那么傻。少时骗他说石头里有鱼,他便花了一旬时间从早砸到晚,最后被亚父哭笑不得地拖回家后还梗着脖子说他就要找到了。那回被亚父打,跟现在哪个更疼?说不上来,只是年少时不懂事,满脑子兄弟义气,为了兄弟被亚父打一顿又算得了什么?过完今年自己就三十岁了,那为了兄弟,被马良戳两下又算得了什么呢?刘赋痴笑着躺了下来,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想到了这栋破平房的主人,后来被天下人称为绝世恶人的方游。那时初入燕京,他跟姐姐两人尚且是那越王遗孤,受谢不同照顾得以在燕京生存,却又不愿接受谢不同赠予的宅邸银两,苦哈哈地掰着手指头过日子。想到此处刘赋笑容更甚,方游当年不招亚父喜欢,说他戾气太深,仇恨太深。直到他率军杀入当时仍是越国都城的龙柳城,手中的屠刀斩尽全城百姓,但凡活物无一幸免,亚父听闻消息后力谏王仪宰杀此子。可王仪却认为唯有此人狠辣才可压住十万大山瘴气里讨生活的刁民,是王朝初立时受封之人中唯一一位不设监察寮的将军。刘赋跟方游的感情,来自于那一场场街头恶战。在那饕餮坊时,的的确确是发生了杀人全家的惨案,只不过是因为刘赋为一直以来被看不起的方游出头向坊主讨个说法,一场架打下来,不但没能打赢饕餮坊的一群恶徒还被狠狠修理了一顿。最疼爱自己的亚父听说是为方游出头,稳坐府中不管不顾,并下令锁住府邸不让自己出去。是方游这混账小子一个接一个的响头磕下去,惹得恰好在谢不同府上议事的王仪破格让一个十四岁的小子领着亲卫铲除了早已碍眼的饕餮坊,听到方游居然要求亲卫杀其全家时笑得酣畅淋漓,将方游称为怀中饿狼,破格入军不说,还在本板上钉钉要交给谢不同的疃羽营中给他留下足斤足两的官位。乱世之中,凶戾残暴之人很多,各国各州都不乏勇武谋略之辈,可出身皇室的方游却是其中佼佼者。越国穷苦,尚武之人极多,都城被屠之后越国上下无一人敢站出来说上半句不是,最可笑的,是越国降将们口口声声将那些无辜百姓称为谋逆之贼的场面,最可悲的,却是亲手斩杀本是自家子民的方游。杀一人,活万人,是对是错难以辩驳。若是方游不屠那平民百姓较少,王公贵族较多的龙柳城,按王仪个性,整个油桂州怕是都该被从王朝版图中铲除,十万大山,始终是要耗费数倍于别州精力用于管辖的地方,管到最后仍是粮不出,钱不进。不要,又如何?当第一支倒钩箭射进窗来时,刘赋便已经翻身上梁破顶而出,站在破败不堪的房顶环顾而去,矮小平房外已是悄无声息聚集了上百号人马,领头之人,是那本该远在楠越州的朱家二爷朱岑。“陛下有旨,务必拿下逆贼刘赋!不论生死!”

朱岑拔出腰间佩剑指向楼顶,话音未落已是一片箭雨泼洒而去,见刘赋被逼下楼顶狼狈窜至后巷,一个侧身带头射出队伍,转瞬间便见到身前撒腿狂奔的刘赋:“站住!你跑不了了!”

刘赋毫不理会,拖着受伤右臂俯下身去埋头逃命,手中钢珠洒落一地。狗娘养的朱岑,好好的楠越州不回,留在京城等着抓自己,此番若是逃脱,日后定要将他浸在洞庭湖里任鱼啃食。在朝为将者,绝无泛泛之辈,朱岑一拉缚身铠甲,紧握长剑奔袭而去,看着地上钢珠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说罢长剑一扬,竟带动一道厚重劲气拨开滑脚钢珠。扭身跟上已经转过巷口的刘赋,丝毫不顾周围不明所以的平头百姓,眼看袖中射出的弯钩被刘赋随手抄起一块木板挡下,另一只手如狂风暴雨般挥洒出八支袖箭,顷刻间便有几名拦路百姓被射倒在地。见此情景,本还在巷口酒坊外看热闹的一众百姓一哄而散,酒坊掌柜更是颇有先见之明地叫小二拿出门板给整个大门都封了起来。酒坊内本还嚷嚷着掌柜胆小的一众酒客在看见紧随朱岑身后的百余位三司捕快、密探提着明晃晃的擂鼓长刀杀巷口,均是转过身去默默饮酒,噤声不语,只有一位虬须壮汉站起身来眼如铜铃,被身边朋友狠狠拉了几把这才坐下,只是神情纠结地摸了摸袖中随身携带的大刀。刘赋凭借脑中记忆奔走在巷弄之中,手臂伤口已经渗出丝丝血迹的他竟还咧着嘴笑出了声来。上回类似这样在燕京街头跑路之时,已是十几年前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方游。没想到已经快三十岁的自己依旧搞得如此狼狈不堪,只希望方游看到凶豹玉符后可以出山接手自己那帮手足,到时他们随方游进了十万大山,可就不是凤凰朝廷能随意揉捏的了。足底生风般的朱岑并未落后刘赋太远,也并不是追不上这孤勇痴儿。他只是在等,待到自己把他逼入国师师弟马良的埋伏圈中,便能以最小的代价将其拿下。要他孤身上去搏命,那不是开玩笑吗?朱岑擅猎,更是熟稔山地战阵的个中好手,将死的猛兽不能逼得太紧,就是要设好陷阱,一击刺伤后不紧不慢地跟着,耐心待到其伤口撕裂止不住血时乖乖堕入陷阱才是高招。朱家乃是传承八代的百年世家,要拿朱家人的命去换取一只哪怕再为珍惜的困兽,那也不值当。至于最终冒着巨大风险迎接猛兽濒死一击的人是不是当朝国师的师弟,又有什么所谓?对于朱岑这种招数心知肚明的刘赋依旧不去理会已经撕裂的伤口,纵使前方有陷阱又如何?自己带兵,本就习惯向死而生。生意人可以权衡利弊,可在战场之上,却只能有生死二字。稍有迟疑,自己定会被武艺本就不差的朱岑补上一击,唯一的活路,便是用仅存的力量殊死一搏,冲破前方陷阱往城西异族部落去。待到自己潜入满是番邦异族商队的这条拥挤街道,再想找出自己,除非是杀光所有人。若是朱岑敢干出这等事来,不说对中原虎视眈眈的那些外邦劲旅会否起兵来犯,向来好面子的皇帝王仪也定会让朱家吐出两斤血来。满头大汗的朱岑则是跟在刘赋身后,始终保持丈余距离,时不时出言撩拨讥讽。见没有用处,心里也不免感叹痴儿也有长大的一天,换了当年,估计早已回头来找自己拼命了吧。再过两个街口,就能看见异族扎堆的城西草街,刘赋想从京中逃跑,也必定要借助这帮蛇虫鼠蚁的偷渡手法。等到困兽看到逃生希望放松警惕之时,便也是最后一位合围之人一击必杀的绝佳机会。刘赋啊刘赋,纵使你文武双全,我万般不如你。仅是胜你一些为人处世之道,便可要你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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