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颜氏在顺天府有一位书生,家中很穷。后来赶上荒年,他便跟随父亲逃荒来在了洛阳。他生性愚钝,都已经十七岁了,还做不出一篇完整的八股文。不过他倒是生了一副好面孔,而且说话风趣幽默,字写得也很好看,所以人们也看不出他肚子里到底有多少学问。不久之后,他父母双亡,剩下他孤家寡人一个,便在洛阳教书为生。当时村中还有一位孤女,颜氏,父亲曾是村中的名士。颜氏自幼聪明伶俐,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时常教他读书,颜氏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十几岁的时候,就能学着父亲的样子吟诗作对了。她父亲常说:“我家有位女学士,可惜不是男儿身啊。”
对她非常的宠爱,立志要为她挑选一位有钱、有学问、有人品的三好女婿。只可惜还没找到就撒手人寰了。于是这个重担就落到了她母亲身上。结果三年过去,母亲也没完成这个任务,魂归西天了。有人就劝颜氏找个有才学的读书人就可以了,她自己心中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人。正巧这天隔壁的妇人来找她做针线活,顺便聊聊天。妇人拿出线包,颜氏就发现纸上有字,于是拿过来看。原来是那书生写给妇人老公的一封信。内容没什么重要的,但是字迹十分秀丽,颜氏就心生好感,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妇人看出了她的心思,于是悄悄的跟他说道:“写这信的可是以为翩翩美少年哦,跟你一样,也是个孤儿,你俩年纪也差不多。你要是有意,回头我让我老公帮你说说,成全你两个也好。”
颜氏脸一红,低头不语,专心做起活来。妇人回家之后,真就跟自己丈夫说了这事。这位跟那书生关系一直不错,觉得这也是一件美事,当时就跑去书生那里说了这事。书生当然十分高兴,正好当年母亲给他留下一支金手镯,于是托付妇人老公交给颜氏作为聘礼。很快两人就选定了婚期,举行了婚礼。两人的感情非常和睦,婚后生活十分融洽。直到有一天颜氏看到了书生做的文章,笑着说:“你这文章可配不上你的这手字啊,这样下去,你何时才能功成名就啊?”
于是从此劝书生苦读,严厉的如同良师益友一般。每到天黑,颜氏都会先点起灯来自己苦读一番,给丈夫作为表率,一直到三更时分,才去睡觉休息。就这样一年时间就过去了,书生的文章做的也算不错了,只是连续两次科考都名落孙山。心中非常的失落,茶不思饭不想,想起来就要哭一场。颜氏看不下去了,训斥他说:“你这个没出息家伙,真亏你还是个男人!若我是男儿身,这科场夺名,高官厚禄,就跟从地上捡根草一样简单。”
书生这时正懊恼沮丧,听到妻子这番话,气就不打一处来,瞪着眼说道:“你这女人家家的,去都没去过科场,还在这说大话,你以为考取功名跟你煮米粥一样容易吗?你就算是个男人,肯定也跟我一样会名落孙山!”
颜氏笑了,说道:“你也别生气。等再考试的时候,我女扮男装替你去考。若真是考不过,那我也就不再小看你们这些读书人了。”
书生也笑了,说道:“确实应该让你去考场体验一番,要不然你真不知读书的苦。但是乡里乡亲的谁不认识你啊,只怕露了馅,让人笑话。”
颜氏说道:“我可没跟你开玩笑,你不是说过你在顺天府有旧宅吗?我就女扮男装跟你回去,装作是你的弟弟。你当年离开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村里哪还有人能认识我们?”
书生一想这个主意应该可行,再说年轻人也是喜欢瞎胡闹,说道:“这主意还真不错,可以试试。”
颜氏一笑,转身去了里屋,一会儿又出来了,说道:“郎君看我扮男装还像样不?”
原来她是去换了一身男人的衣帽,书生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俨然就是一位自命不凡的文生公子,模样跟自己还有几分相似。书生很高兴,第二天便跟洛阳的好友一一辞别,关系好的还给了他一点钱财,他便收拾行李,买了一头瘦驴子,驮着妻子回顺天去了。老家还有一位堂兄,不过也是许多年不见了。一看这两位堂弟都是仪表堂堂,英俊潇洒,心中又高兴又喜欢。时不时地就会登门拜访,拿些粮油米面来,对他们很是照顾。又见他们总是日夜苦读,非常的用功,更是产生了一种敬爱之情。还给他俩雇了一个小书童,供他们使唤。不过一到晚上,他们就把书童打发走了。村里有什么红事白事的,都是哥哥出面。弟弟只是在家苦读,很少出门。半年过去了,村中很少有见过弟弟的。有时客人登门求见,也都是哥哥出面推辞掉了。有人读过弟弟的文章,被惊得目瞪口呆。强行登门要与弟弟相见,也只是略施一礼便逃之夭夭了。有见过弟弟容貌的,都对他心生倾慕之情。从此这位弟弟是声名大噪,附近十里八村的名门望族都争着上门来提亲了。堂兄来找他商量,他也只是笑笑不说话。再三追问之下,他也只是说:“小弟曾经立志要平步青云,不中进士,不谈婚嫁。”
终于到了大考之期,兄弟二人一起应考。毫无意外,哥哥又落榜了,弟弟却考了个第一名。继而去参加乡试,考中了顺天府第四名。第二年就考中了进士,授了个桐城县令,治理有方,人民安居乐业。于是就给升官到了河南道掌印御史,富同王侯。后来以患病为由辞官回乡。来拜访的宾客络绎不绝,但一律都被谢绝不见。而且从考上秀才开始一直到做到大官,始终没有娶妻,人们都觉得非常的奇怪。回乡不久,慢慢的买了几个丫鬟,有人就怀疑他是不是跟丫鬟私通。堂兄家的那位嫂子还暗中调查了好几次,也没发现他跟丫鬟做什么苟且之事。没有多久,明朝灭亡,天下大乱。颜氏这才跟嫂子说道:“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是你小叔子的媳妇,我那相公没出息,自己考不出个秀才,我一赌气,跟他打赌,就自己去考了。后来因为害怕官做得太大太张扬,万一暴露闹到皇上那里去就不好了,也会落得被人耻笑。”
嫂子不信,颜氏就脱下鞋来给她看,还真是一双小脚,原来靴子里是垫满了棉絮。后来清政府为了方便管理,便将一部分明朝的官又重新启用,颜氏便让自己的老公代替自己做官去了。她则仍旧是深居简出,避人耳目。颜氏也一直没能生个孩子,只好出钱给书生买了个小妾。她跟书声说道:“别人都是身居显贵之后,买上几个小妾服侍自己。我这都做了十来年高官了,结果还是孤身一人。而你又是哪里来的如此福运,啥也没干就能坐享娇妻美妾呢?”
书生笑着深施一礼说道:“‘面首三十人’,请娘子自己去置办吧。”
夫妻二人笑谈一番。后来书生的父母也被皇帝追封了好几次,家中时常会有达官显贵登门拜访,都将书生当做是侍御一样的拜见。书生却觉得自己的官爵是来自于妻子的,只是以秀才自居,一生都没有动用过侍御史的车驾。蒲老先生点评道,公公婆婆因为儿媳妇而受到追封,可以算得上是奇事了。作为侍御却像妇人一样婆婆妈妈的人哪朝哪代不是大有人在?而身为妇人群能够官居侍御的却是少之又少。普天之下那些头戴儒官,自称为男子汉大丈夫却一事无成者,与这位颜氏相比起来,怕是该羞愧致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