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八、锦瑟沂水县有一位王生，从小就是孤儿，整个家族也就剩他一个人了。他家很穷，但是他不仅长得好看，还十分注重仪表，衣着整洁，风度翩翩。俨然就是一位英俊潇洒的美少年。村中的富户兰氏，十分的喜欢他，于是把女儿嫁给了他，并且许诺给他盖房子置产业。可小两口刚结婚没多久，兰老头就死了。他的那些大舅子小舅子们都鄙视他，从来不和他来往。他的妻子更是傲慢凶悍，常常把王生当佣人使唤。她自己吃着山珍海味，王生来了，却让他吃糠咽菜，扔两根树枝给他当筷子用，这些他都忍了。王生十九岁那年，去考秀才，落榜了，心情低落。回家之后，发现妻子不在，锅里还炖着羊肉，他就吃上了。忽然他妻子回来了，二话不说就把锅端走了。王生很不爽，把筷子往地上一扔，说道：“我这活成这熊样，真特么不如死了算了！”
王妻也上来气了，说道：“好啊，你啥时候去死啊？”
说着递过去一盘绳子，“要不你这就去吧，这你拿去，随便用，不用还了。”
王生又气又恼，抓起饭碗扔向妻子，给她打破了头。起身愤愤的出了家门，想了半天还是觉得活着没意思，于是怀揣一根绳子进了深山。他找了一棵歪脖子树，正在挑选树枝绑绳子的时候，忽然看到前面的土崖里面出现了一小片裙摆。紧接着，一个丫鬟就走了出来。她抬头看到了王生，吓得赶忙扭头又回去了，就像是个影子一样一下子就消失了。王生过去看那土崖，也没有大洞，也没有裂缝。琢磨准是遇到了妖怪，不过他也是下定决心要死的人了，倒也不害怕，干脆坐在旁边盯着等。过了一会儿，土崖中又探出来半个脑袋，看到他，接着又缩了回去。王生就想，这么一个鬼怪，我要是跟她去了，说不定还能死出点有趣的事儿来，于是他起身就去刨那土崖，喊道：“这地怎么钻进去啊，你快教教我！我不是想跟你搞点那啥啥，我是活够了，我要去死！”
等了好久，没有回应，那丫鬟也没再出现。于是王生又喊了好几遍，这时土崖里传出了声音：“你想死那你先回去，到晚上再来。”
声音清脆悦耳，尖细的如同蜜蜂振翅。“好的，好的。”
王生答应着，席地而坐等着黑天。没多久，繁星满天，土崖忽然变成了一间高宅大院，两扇大门悄无声息的敞开了。王生顺着台阶走了进去，没多久，眼前就出现了一条河流，波涛汹涌，河面上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就跟温泉似的。他用手试了试，跟沸水一样烫，也看不出来有多深。他想这可能就是鬼神让他赴死的地方了，于是毫不犹豫的跳了进去。热水很快就湿透了他的衣服，皮肤疼的就像是烂掉了一样，不过幸好他还一直漂浮着没有沉下去。他在河里飘了好久，那热度也逐渐变得能够忍受了，他开始用力扑腾，终于爬上了另一边的河岸，再看看身上，竟然没有被烫伤的地方。于是他继续往里走，远远的看到一间屋内透出灯火，他便往那边走去。忽然不知从何处跳出来一条大狗，上来就咬，撕碎了他的衣服鞋袜。他挣扎着在地上拿起一块石头，大狗才有些害怕，退了几步。却不知从哪里出来一群大狗，都跟小牛犊一样的个头。眼看他就要变成狗屎了，丫鬟及时赶到，喝退了狗群，对他说道：“求死的公子来啦？我家娘子可怜公子命途多舛，命我来送你去安乐窝，从此你就无灾无祸了。”
说完丫鬟打着灯笼领着他走，一直来到宅院的后门，出门又走了一会儿，来在另一户人家。屋内的灯火映在窗户上，丫鬟说道：“公子自己进去吧，我走了。”
王生进屋四面观瞧，竟然是自己家的样子，吓得他赶紧转身就往外跑。结果在院中遇到了妻子的贴身老丫鬟，她一把抓住王生，说道：“找了你一天了，你还要去哪！？”
拉着他又回了屋。王妻用手帕包着脑袋，下床笑着迎上来，说道：“咱俩做夫妻也有一年多了，跟你开个玩笑你还看不出来吗？我知道错了。郎君你受的是委屈，我可是实实在在的受伤了，你的气也该消消了吧。”
说完她从床头拿出两大锭金子，放在王生怀里，接着说道：“以后咱家的一切花销，都由郎君说了算，这样总行了吧？”
王生感觉这一切太不真实了，他也没说话，把金子一扔，转身跑出门去，他还是想回那座宅邸。跑到野外，远远的看到前面有灯火在摇晃，估计是那丫鬟在慢慢的走。王生边跑边喊，那灯火停住不动了。到了近前，丫鬟说道：“公子怎么又回来了？浪费了我家娘子的一片苦心。”
王生说：“我要的是死，不是想更你商量该怎么活。你家娘子是高门大户，地下应该也需要人手。我愿意给她做牛做马，我实在是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啊，你咋跟正常人不一样呢？我家也没什么活需要人手了，也就是淘河、除粪、喂狗、背尸体这些，而且若是完不成任务，还得遭受割耳朵、挖鼻子、打断腿、砍脚趾这一类的刑法，公子你能做吗？”
“能能能。”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了庄园后门。王生问道：“你刚说的那些差事都哪来的？尤其是那个什么背尸体，哪里有那么多的死人？”
“我家娘子善良慈悲，她开了一座‘给孤园’专门收留那些九泉之下因横死而无处可归的孤魂野鬼。鬼魂很多的，还不得有上千个，而且每天都有新死的，这就需要背走去埋掉。你可以去看看。”
说着，丫鬟领他来在一扇门前，门上匾额写着“给孤园”。进去一看，房屋乱七八糟，道路错综复杂，而且还臭气熏天。院里的鬼们见到有烛火都聚拢了过来，都是些断头断脚、缺胳膊少腿的，令人不忍直视。扭头想要回去，却看见一具尸体横躺在墙根下，血肉模糊。丫鬟说道：“这才半天没人管，就让野狗啃成这幅样子了。”
说完让王生把他搬走。王生一脸为难。丫鬟又说道：“公子要是办不了这事，那还是回你的安乐窝去享受吧。”
王生更不想回去，于是心一横，背起那尸体搬到了个隐蔽的角落。回头他请求丫鬟给她换个别的工作，以免让尸体给自己弄的脏兮兮的。丫鬟答应了，领着他来在一间屋前，说道：“你先在这坐坐等等，我进去帮你说说。喂狗那活还是比较轻松的，我帮你争取到手，你可要好好报答我啊。”
王生连连点头。丫鬟去了一会儿，就跑了出来，说道：“快来，快来，娘子出来了。”
王生赶紧跟她一起进了屋。屋内堂上灯火通明，有位美女在靠窗坐着，看样子有二十来岁，很有仙女的气质。王生跪地叩拜，仙女命人把他扶起，说道：“这是个读书人，怎么能干喂狗的活？让他住西屋吧，把那簿本给他管吧。”
王生很开心，赶忙又跪地拜谢。仙女又说：“看你还是很朴实诚恳的，可要认真做好工作。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罪可不轻啊！”
王生连连称是。丫鬟领他来在西屋，这里打扫的非常干净。王生十分高兴，连连给丫鬟道谢。他这才想起询问娘子的家世，丫鬟说道：“我家娘子小名叫锦瑟，是东海薛侯爷的女儿。我叫春燕，以后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来找我就是。”
说完丫鬟去给他拿来了衣服被褥，放在床上。王生就开开心心的在这住下了。天一亮，他就早早起来工作，抄录鬼籍。这院内的仆役，都是他的手下，都会来参拜，还给他送来许多的酒肉。王生为了避嫌，统统都退回了。每天两顿饭，都是吃食堂。锦瑟看他确实廉洁奉公，特别赏赐了他儒生巾和新衣服。但凡有什么赏赐，都是让春燕送来。春燕长得挺好看的，时间一长也熟悉了，春燕偶尔也会诱惑一下王生。不过王生十分谨慎，都是假装不明白，以免惹出事来。就这样两年过去了，王生得到的赏赐比工资都要高一倍了，但他还是小心翼翼的行事。这夜他刚躺下要睡觉，忽然听到内院人声吵嚷，刚忙起身，抄起刀出门一看，院内火光冲天。过去再一看，满院都是强盗，仆人们四散逃窜。一个仆人看到了他，拉着他跟自己一起逃，王生挣脱了，那仆人自己跑了。王生用灰土抹黑了脸，扎了扎束腰，假装像强盗一样的高喊：“不要惊动了薛娘子！大家仔细的搜找财物，别漏下了。”
强盗们这时其实正在搜找锦瑟，王生看他们反应知道他们还没有搜到，也就稍稍有点放心了。他悄悄的一个人去了后屋搜寻，找到了一位躲藏的老婆子，这才知道锦瑟和春燕都跳墙跑了。他也跳墙过去，返现那两人正躲藏在暗处。王生说道：“这里怎么能藏住人？”
锦瑟说道：“可我实在是跑不动了。”
于是王生扔掉了刀，背着锦瑟跑起来，一气就跑了两三里地，出了一身汗。等跑到了山谷之中，他才把锦瑟放下，坐地上歇歇。气还没喘两口，忽然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一只大老虎。王生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去拦阻，结果还是慢了一步。老虎已经叼起了锦瑟。王生急了，飞扑过去一把抓住了老虎耳朵，使劲的把胳膊插进了老虎嘴里，想代替锦瑟。老虎似乎有些恼怒，放开了锦瑟，一口咬住了王生的胳膊，只听咔嚓一声，他的胳膊被咬断了，老虎却没有吃，又给他吐到了地上，转身跑走了。锦瑟哭着说道：“你受苦了，受苦了！”
王生却因为一直高度紧张，没感觉到疼痛，只是觉得血流的厉害，跟喷泉似的。他便让春燕给他包扎一下，春燕从自己衣服上私下一条布，刚要包扎，锦瑟伸手阻止了她。接着她弯腰从地上拾起那根断臂，给他安上，才让春燕用布条扎住。天刚放亮，三人互相搀扶着慢慢走回了宅院，发现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天光大亮，仆人丫鬟们也都逐渐的回来了，宅院也逐渐的重新收拾干净。锦瑟亲自来在西屋，查看王生的伤势。解开包扎看了看，骨头已经长好了。她又拿出药粉，给他敷在伤口上，重新包扎了一遍，才离开。从此锦瑟更加器重王生，他的一切应用之物，都跟自己一个档次。等他伤口痊愈，锦瑟在内室摆下酒宴慰劳。锦瑟给王生赐座，他推辞了好几次才敢坐在角落里。锦瑟举杯敬酒，如同招待贵宾。吃喝了一会儿，锦瑟说道：“你背过我，所以我想要效仿季芈嫁钟建。可是没有媒人，我也不好意思毛遂自荐。”
王生听完吓得不轻，赶忙说道：“娘子对我恩重如山，我就是拼上这条命也不够报答的。你说的这事对我来说可是实在是太越界了，恐怕我会遭雷劈的，实在是不敢从命。若是娘子可怜我孤身一人，赐我个丫鬟就算是很抬举我了。”
后来一天，锦瑟的姐姐瑶台来了。她四十来岁的年纪，还是个美人。这天晚上，锦瑟把王生叫进了屋里。瑶台也在，让他坐下，说道：“我这不远千里的跑来，是为了给我妹妹主婚的，今晚就是良辰吉日，你们两个就成亲吧。”
王生赶忙起身推辞。瑶台不搭理他，命人拿来酒，让他两个喝交杯酒。王生顽强的抵抗，瑶台一把夺过他的酒杯，跟锦瑟做了交换。王生只好先跪地谢罪，才敢喝了酒。瑶台满意的点了点头，告辞出门而去。锦瑟一脸娇羞，说道：“我实话跟郎君说吧，我其实是神仙，因为犯了罪被贬到人间。所以我自愿住在地下，收养那些孤魂野鬼，也好赎罪。正巧也因为天魔的劫难，才与郎君有了背负之缘。于是我把大姐请来，主持我们的婚礼，也顺便让她帮我打理这里的事情，我才好跟你回去。”
王生赶忙起身施礼说道：“还是这地下最快乐！我家中有个悍妇，而且屋舍简陋，实在不能让你屈尊跟我去那里生活啊。”
锦瑟笑着说道：“没事没事。”
然后转移了话题。两人说笑喝酒，醉了就一起睡了。几天之后，锦瑟又跟王生说道：“我们不可以在这阴间久住了，请郎君先回去吧。你把家里事务打理一番，我自己就去了。”
说完让人给牵来一匹马，催着他出了大门。王生回头一看，那土崖自己合上了。没办法，他只好骑着马回去了。一进村，看见他的村民都是一副惊骇的表情。到了家门口，发现已成了高门大户，焕然一新。原来之前王生走了之后，他妻子叫来了两个哥哥，准备等他回来把他暴揍一顿报仇，结果等到天黑也没见人，就回去了。后来有人在路边沟里发现了王生的鞋子，就以为他已经死了。然后一年多也没有音讯，有个陕中人贾某，就请了媒人说通了兰氏，就在王生的家里把她娶了。半年过去，他不仅把这宅子翻修一新，还又起了好多新房。后来贾某外出经商，又买了个小妾回来，从此家中不得安宁，贾某也就好几个月都不回家一趟。王生打听到了这些情况，非常生气，拴好马就进了院门。以前的老妈子看到了他，吓得跪地磕头。王生把她狠狠的骂了一通，让她领着自己去找兰氏，结果发现她早就跑没影了。后来从房子后面找到了她，却已经上吊而亡了。于是王生派人把她的尸体送回了兰家。把那小妾叫来，看了看还挺标志，他便收做了自己小妾。贾某知道后，拜托村里人来找王生，让他把小妾还给自己，小妾却哭嚎着不肯走。于是王生写下诉状，把贾某告到了衙门，说他霸占自己的产业，还强娶自己的妻子。贾某不敢上堂对峙，只好收拾行囊回陕中去了。王生家中总算安稳了下来，可是锦瑟却还没来，他便想是不是她毁约了。这天夜里，他正跟小妾喝酒聊天，忽听门外有车马声，接着就有人叫门，正是锦瑟来了。锦瑟只留下了春燕，让别的仆人都回去了。进了屋，小妾参拜锦瑟，锦瑟看了看她说道：“这看着像是能生儿子的，就让她替我受纳生产之苦吧。”
说完赏赐给她许多衣服和财务。小妾收下拜谢，站在一旁伺候。锦瑟却拉着她坐下，三人一起喝酒说笑。聊了好久，锦瑟说了句：“我醉了，想睡觉了。”
于是王生也跟着脱衣上床了，小妾就出了屋，回了自己房间，却发现王生在自己床上。她觉得很奇怪，便回去查看，那屋却已经灭了灯，她也不便打扰。从此之后，王生天天都谁在小妾屋里。后来有一夜，小妾偷偷的起来去锦瑟房前偷看，发现她却正在跟王生说笑，她感到非常奇怪，急忙回来想告诉王生，却发现床上已经没有人了。等到天亮，她见到王生的时候，就偷偷的跟他说了这事。王生回想一下也觉得有些奇怪，也确定不了自己哪天在锦瑟屋里睡，哪天又是在小妾屋里睡，只是都有吧。王生嘱咐小妾这事要保密。后来时间长了，春燕也跟王生好上了，锦瑟似乎是没有发觉。后来春燕难产，只一个劲儿的呼喊：“娘子”。于是锦瑟来了，孩子接着就顺利生下，抱起来一看，是个男孩。锦瑟割断脐带放在春燕怀里，笑着说道：“你这丫鬟可别再生了！业障若是多了，割爱可就难了。”
从此之后，春燕果然没有再生产。小妾生了五男两女。这三十年以来，锦瑟时常回娘家，来往都是在夜里。有一天，她带着春燕回去，就再没回来。王生八十岁那年，夜里突然带着一个老仆人出了门，也再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