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出兵河东的时机很妙,一路经风陵渡、雷首山,直到进入了河东治所安邑,都没有遇上对手半个人影。
骠骑军在安邑以北四十里的闻喜严阵以待,完全没有出来骚扰、或是赶在他们抵达之前夺城的意思。
皇甫嵩带兵小心翼翼地行军,处处提防埋伏偷袭,不想竟然顺顺利利直接进驻了安邑。
长史梁衍安顿好兵马,过来问道:“明公似是面有不豫之色?”
皇甫嵩神色威严地颔首,道:“大军对峙,无计不出,今得城轻易,反而有妖。”
梁衍道:“董相国诏分赵国二郡,或许骠骑行将撤军,也未可知。”
皇甫嵩道:“若其欲退,必先诈攻,此兵法之虚实也。骠骑乃良将,卢子干亦雄才也,岂不知‘击其半渡’之理?公善守城门,广派斥候探之。”
梁衍自然应下,就去安排。
同一时间,在相隔四十里的闻喜城中,皇甫嵩惦记的这两位正在拉着张既面授机宜。
“皇甫义真素性庄重,不可以诈对之。”
“其伯父皇甫规不与梁冀合污,今董卓之专横跋扈甚于当年,可籍此相劝。”
“凡凉国之英,今投我者多矣,德容可凭此说之。”
内室里,刘寿、卢植、荀攸、张既、周瑜以及新降的段煨六人围坐一处。刘寿和卢植一人一句嘱咐着跟皇甫嵩怎么打交道,他们说完,段煨又在一旁给张既讲了些凉州军中的习惯风俗。
段煨是武威姑臧人,宗族都在凉州,眼见如今控制凉州的是傅燮而非董卓,投降投得十分爽快,被刘寿拜为从事。
张既把他们说的全都认真记下,起身拱手道:“属下这便往安邑去。”
刘寿颔首,又嘱咐道:“德容,此事不必强求,若说之不成,只约其明日于我阵前一见就是了。”
张既躬身应是,周瑜便起身送了他出去。
当下张既也不带兵马,只带着三五个随从出了闻喜城,策马往南边安邑而去。
他们出门之后,刘寿面色平静,剩下三人互看一眼,卢植当先说道:“将军要等皇甫义真兵至方肯回师,今是其时矣。”
此前刘寿不顾正被董卓控制下的长安朝廷下诏偷家,顶着黑山张燕和公孙瓒双双进攻赵国的压力,坚持要等一等皇甫嵩。卢植跟皇甫嵩私交不错,本来他想代为传话的,结果刘寿执意要留下来面见皇甫,一直等到了今日。
刘寿解释道:“盖勋不肯应董卓之诏,皇甫公却屈身上洛,是合谋乎?我须见上一面,方知河东当作何布置。只消明日阵前一会,我便引兵回返。”
卢植闻言颔首:“有劳将军。”他当初面对董卓是正言相抗而被免官了,也不太明白皇甫嵩为啥会选择听董卓的。总归日后卢植要带着一半的大军留在河东跟皇甫嵩对峙,刘寿想去探一探对方的虚实也好。
几人又讨论了几句明日撤兵的安排,段煨忽然提起一事:“将军何不约傅公征发凉州兵,引为呼应?”
卢植抢先否决,道:“长安有驻兵三万,虽征发十万,未易攻也。”
刘寿也摇了摇头,笑叹道:“凉州历经丧乱,去年始兴屯田,所得尚不足以饷大军。今秋征发过甚,明年更无余粮,便如中平初年之冀州,年复一年,民乱愈烈。”
这时周瑜送完了张既,推门回来。
刘寿看了他一眼,继续说着:“若说为官从政,乃至兴兵割据一方,纵是心中有八九分装着宏图大业、宗族利害,也须要留下一分来想想天下苍生,轻易莫做那竭泽而渔的事。”
室中几人登时面色一肃,段煨拱手道:“臣谨受命。”
刘寿笑道:“段忠明有乃族兄之风也!愿善恤生民,勿以多杀为快,是贤吏矣。”
......
安邑。
张既给皇甫嵩递过一封书信,便在上首端坐,直到见皇甫嵩翻看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问道:“骠骑信中所述,明将军意下如何?”
这封信乃是刘寿劝皇甫嵩加入他的阵营,回师去击破胡轸,并约明日阵前详谈。
皇甫嵩不答,挥手对堂中军吏道:“我有话问使者,你们都下去。”
直到仅剩张既和长史梁衍,皇甫嵩才说了一句:“骠骑所言我已知之。”然后就又看向张既。
张既知道这是准备听他三寸不烂之舌了,于是道:“骠骑深慕将军威名,特使仆相邀,愿与将军共商大事。董卓反复小人,暴虐无道,久必自取其祸。将军何不早思自谋?”
皇甫嵩道:“卓暴虐不假,反复、取祸是为何由?”
张既答曰:“昔者董卓与袁隗同流,亲附士族,今其势不能制,岂非自取祸事?今关东攘攘,皆言讨之,卓复杀袁隗以示关西。此反复小人也,或亲信之,必遭刺叛。”
梁衍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皇甫嵩差点就也点头了,还好反应了过来,保持着端坐不动,默然不语。
张既一看他态度似乎有戏,赶紧继续说道:“昔马援答光武云‘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今董卓与袁氏,皆非凉人之明主也。骠骑素重西州,政通仁备,傅南容、贾汉阳统御千里,盖元固之举金城,段煨初降而引为臂膊,凉国之英,悉察用之,非关东诸侯见利忘义之流。且骠骑已收陈琳,恶袁绍,誓不与盟。今骠骑托将军之助,则将军为大业之首功也,奈何乖离正道,屈就蛇鼠之巢?”
皇甫嵩闻言也有些动容。他跟刘寿完全不熟,不过老友卢植在刘寿处似乎过得不错,他的旧部傅燮更是做到了凉州牧的高位,今日听张既一说,似乎身为凉州人遵奉刘寿确实是个比跟着董卓更好的选项?只是,他自己已经上了董卓的船,下船却是不易了。
皇甫嵩遂道:“骠骑仁义,凉州之福也。然吾宗族多在长安,犬子事卓,恐不能立就也。”
张既话已带到,便说道:“将军之子,乃在洛阳,骠骑亦非害人骨肉之徒,但愿与将军一叙,如何?”
皇甫嵩当即答应:“如此甚好,吾正想一会。使者回去告知骠骑,明日只管叙旧,待见安邑城头火起,便各自退兵就是。”
约定放火烧自己城头,然后两边罢兵?还是你们这些老油条玩的花!
张既刚才还在认真做说客,此时却被皇甫嵩随口一计惊得目瞪口呆,于是起身道:“战书已下,愿将军明日阵前相见。”
说罢告辞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