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了没什么大不了,但若不承认失败,可会让人瞧不起呀。”
独臂人竟对着郭长歌语重心长地说教。郭长歌点点头,向他躬身一拜,道:“敢问尊姓大名,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陆明道:“这位是我们的朗头,一等护卫,朗头!”
郭长歌看着他,眨了眨眼,不说话,但滴溜溜的黑眼珠似乎在问:“名字呢?我问的是名字!”
“朗头。”
独臂人道,“我单名一个‘头’字。”
他叫朗头,又是陆明等几人的头儿,“朗头”虽是尊称,却也是直呼其名,不免又有些失了礼数。郭长歌怔住,过了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一句:“好……好名字,简明又大方。”
朗头鼻中一哼,道:“我看是粗俗又难听吧。”
郭长歌尴尬一笑,道:“名字而已,并不重要。”
朗头道:“那什么才重要?”
郭长歌道:“名字只是人的代称,名字不重要,人才重要。”
朗头两坨嘴唇上下分开,露出的几颗白牙倒是皓洁如玉,而且十分齐整,一张小嘴稍微咧大了些,笑道:“我的名字难听,我这个人却也不见得有多好看吧。”
他倒有自知之明,他那副尊容,岂止是不好看,简直都能吓哭了小孩子。郭长歌摇了摇头,道:“我所说‘人’,并不是说人的外貌。”
他嘴里虽如此说,可视线却还是被朗头的相貌所引。美丽和丑陋实在都很容易抓住人的眼球。而现在紧紧抓牢郭长歌眼球的,实在是张丑陋的脸:本来高挺如山的鼻子似乎被大雨冲低了些,那两坨粗厚的嘴唇却似乎吸饱了水,变得更粗厚,两片大如扇的招风耳似乎在水中浸泡过,已卷曲耷拉——本来就丑陋的脸,竟似乎更丑陋。可是怎么会这样,虽然细微,只短短一会功夫,人的外貌怎就会有变化?郭长歌皱起了眉,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朗头道:“不是外貌,那是什么?”
郭长歌的注意力终于从那张脸上移开,道:“我所说,是看不见的东西。”
朗头道:“既然看不见,又有什么重要的?”
郭长歌道:“我所说,是人的‘心’。”
“心?”
朗头的手放在了心口,“你是说这颗跳动着的心脏?”
“这东西人人都有,人人的都一样跳,有什么重要?”
陆明忽然插话。“人人都有,难道就不重要了?”
胖子郑钰反驳,“没这东西在你身子里砰砰跳,你还有命活吗?”
瘦子叶钦总结道:“这东西虽重要,但每个人都有,而且大多都一样,可不似人的外貌,有美丑之别。”
小矮子包力胜又补充:“而世上俗人,皆以美为贵,丑为贱。”
陆明道:“谁是俗人?”
包力胜道:“人只要活着,就免不了俗。你是俗人,我是俗人,我们大家都是俗人!”
“哈哈哈——”忽然有笑声响起,其间还夹杂着几声“啪啪啪”。众人的目光被笑声吸引,却是郭长歌在抚掌大笑。“怎么,郭少侠难道还能免俗不成?”
包力胜斜睨他,似乎有些不满他忽然发笑。“我是个活人。”
郭长歌笑道。“你是。”
包力胜点头。“人只要活着,就免不了俗。”
“原来你同意我的话!”
“如此富有禅意之辞,再同意不过。”
“那你笑什么?”
“听到有趣的话,不由自主便笑了。”
郭长歌努力卸掉脸上的笑意,“如有冒犯,还望恕罪。”
包力胜摆摆手,道:“那也没什么,倒是我误会了你。”
雷声渐渐远去,雨似乎也小了些——倒也不必刻意去看,众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已显示了这一点。“既然活着的人都是俗人,而俗人皆以美为贵,丑为贱,那岂不是说人的相貌真的很重要?”
朗头忽道。“相貌不是不重要,只是没那么重要。”
郭长歌视线扫过陆明等人,“问各位一句话,你们觉得你们朗头的相貌如何?”
那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说不出话。过了盏茶功夫,是郑钰先开口:“说句冒犯的话,朗头的相貌的确不怎么样,但是……”郭长歌喝叫着打断他:“大胆!你敢这么说你们的头儿?”
郑钰道:“我……”他面色惶急,额上急出了汗珠,看看朗头,又看看郭长歌,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然被人评论相貌,但朗头面色倒是淡然,道:“实话实说,有何不可?”
这话终于让郑钰定下了神,看了朗头一眼,眼中满是感激与尊重,又看向郭长歌道:“我敢这么说,是因为我知道朗头是个值得尊重的人,他职位虽高,却把我们当兄弟,绝不会因为我这么说而怪罪我。”
郭长歌道:“你很尊重他?”
郑钰道:“不止尊重,而且钦佩。他的武功,他的为人,他的品格,都值得我钦佩!”
郭长歌看向另外三人,问道:“你们呢?”
陆明微笑道:“我们当然也一样。”
另外两人也坚定地点头。郭长歌道:“他相貌那般……那般扎眼,你们也都尊重他,钦佩他?”
郑钰道:“有些东西,无关相貌,而且比相貌重要得多。”
此言一出,郭长歌在笑,朗头也在笑,虽然他笑的时候,那张脸还是很难看。“我似乎懂得你说的‘心’是什么了。”
包力胜道。郭长歌笑着,在听。“当然不是这颗砰砰跳的心脏。”
叶钦笑道。郭长歌点头,首肯。“你说的‘心’,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得到。”
陆明道,“外貌有美丑,人的‘心’同样也有美丑。”
郭长歌抚掌,笑道:“我们当然都是俗人,俗人都喜欢美的人,可也有些俗人,更喜欢美的‘心’。”
他看向朗头,笑道:“你的‘心’可比你的相貌要美得多了。”
“人心难测。”
朗头本来一直在微笑,这时却忽然板起了脸,“你刚认识我,就能看穿我的‘心’?”
“刚认识不假,但我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熟悉,甚至有些亲切。”
“你难道见过我。”
“恐怕没有。”
——如果见过,那副容貌,谁又能忘记?郭长歌接着道:“这辈子虽没见过,但或许上辈子见过。”
朗头脸上终于又带回了微笑。郭长歌也在微笑,道:“也就是因为那种感觉,我虽不识水性,却敢在你面前摔入湖中,我料定你不会见死不救。”
“你从一开始就想着让我救你?”
“没错。”
“你难道不是想将我先打入湖中?”
“将你打入湖中,我怎么赢?““我不懂。”
朗头皱起了眉,“你并没有赢!”
“我赢了!”
“先摔入湖中,反倒赢了?”
朗头眼神变得严厉,“你若还是不认输,可有点难看了。”
“你忘了你自己说过什么?”
郭长歌脸上是狡黠的笑。“我说过什么?”
“你说我们只能在阁顶上过招,双脚踏上阁顶以外的任何地方,都算输。”
“我是说过这话。”
“那是谁的双脚先踏上了阁顶以外的地方?”
——郭长歌一头扎进湖中的时候,朗头卖弄轻功,燕子三抄水,踏进了水阁。他怔住,过了许久才道:“好像是我。”
郭长歌笑道:“那是谁输了?”
朗头无奈,只能道:“好像也是我。”
陆明等四人虽觉得郭长歌能赢,是钻了空子,靠的不是真才实学,可他们对他颇有好感,都想让他成为宫廷护卫与他们共事,所以也都没提出什么异议。他们反而在笑,朗头终于也笑了,道:“走吧。”
“去哪里?”
郭长歌问。“见皇上!”
皇上,坐拥三宫六院如云美女,难道不是天下最俗的俗人?而在俗人眼里,曲思扬难道不是天下最美的美人?现在,天下最俗的俗人正看着天下最美的美人,简直连眼睛都移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