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乐似乎对他的理论很自信,笑道:“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说完,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刘琼玉笑道:“你说的全部,都错到家了。首先,我给回春堂医师的毒药,须得口服才行,一个被砍了头的人,又如何能口服毒药呢?如你所说,百千琛是带着仵作去的,假设那种毒能被验出来,那么就算是再不入流的仵作,也能通过喉部的毒药残留判断出,齐虹紫一定是先被下毒,然后才被砍头。”
成乐皱眉思索片刻,然后笑道:“可是在齐虹紫被砍头前,那毒药有没有生效,却是无法判断的,也就是说,还是无法确定齐虹紫是死于毒药,还是断首。”
刘琼玉笑道:“难道你觉得砍一个活人的头,和砍一个死人的头,出血量还有出血的喷射方式会一样吗?恐怕现场的血迹,会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齐虹紫被砍头前,那毒药究竟有没有发作。”
成乐怔了片刻,缓缓道:“现……现场保存的未必就那么好吧,这么久了,血迹难道没被擦掉。”
他苦苦强辩的模样连郭长歌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郭长歌转头,不再看他。成乐完全没看清这件事的本质是什么,郭长歌不禁为他叹了口气。刘琼玉笑道:“少庄主,我方才所言,都是建立在齐虹紫所中之毒能被仵作验出的前提上的,不过事实是,即便再厉害的仵作,也绝对验不出齐虹紫尸体上的毒。因为那种毒叫做神女泪,是一种无色、无味、服之立毙,死状如自然死亡,且绝不会在体内留下任何痕迹的神奇药物。我本打算在齐虹紫毒发身亡后,在他身上随意补上两剑,以作死因。可不知是谁砍了他的头,倒是省了我的麻烦。”
听他说完,成乐大窘,脸都气红了,哼了一声,冷冷道:“那你早说啊,让我白费唇舌,真是可恶。”
刘琼玉微微躬身道:“少庄主请恕罪。”
成乐心念电转,忽然想到,若是回春堂的医师愿意作证,真相岂不是就会大白于天下?刘琼玉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顺带一提,因为齐虹紫是死在回春堂中,所以齐彩一‘怒’之下将店里的医师给杀了。”
郭长歌呵呵笑了。齐彩杀了医师想来不假,但却绝不是因为“怒”,而是为了灭口。郭长歌早已猜到那医师必死无疑,所以并未寄希望于此。可此时的成乐,却在经历着另一个希望破灭的悲惨时刻。郭长歌忽然道:“其实你们所论的一切都已不重要。因为百花开答应了齐彩,十日之内若找不出凶手,便交出百生。也就是说,不管齐虹紫的死因如何,也不管百生是不是无辜的,只要百花开找不出真凶,百生被交出一事,便已是定局。”
刘琼玉笑道:“你倒是看得清楚。没错,定局已成,所以我就算放你们走,又有何妨。”
郭长歌不说话,忽然出脚,用鞋尖为成乐解了穴道,接着成乐也为郭长歌解了穴道。刘琼玉在一旁笑看,不动如山,显然并没打算阻挠他们互相解穴。郭长歌上半身得以活动,转了转脖颈,甩了甩胳膊,然后看向刘琼玉,眼神冷酷,“你放我们走,可我们却不能放你走。”
刘琼玉先是一愣,随即笑了,“我看得出你有两下子,不过我若想走,恐怕十个你也拦不住。”
刘琼玉之辞虽有夸大,但并非无理。郭长歌武功虽要高于刘琼玉,但刘琼玉毕竟也不是等闲之辈,他若不恋战,一心逃跑,郭长歌的确拿他没太大的办法。可刘琼玉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笑容却忽然消失了。他的脸上显露出痛苦万分的神色,双目圆睁,双手扼住了咽喉,咿咿呀呀地叫了一阵,似乎是呼吸困难。然后他慢慢跪倒,接着蜷缩在地,身子像一只在岸上搁浅的鱼一样,抽搐着挣扎了片刻。最终,他一动也不动了,不过双目还睁着,像是死鱼的眼睛。看着刘琼玉忽然倒下,成乐大吃了一惊。他赶忙奔过去,蹲下,见刘琼玉盖着咽喉的双手旁流出了鲜红的血液,血腥味弥漫,冰冷的死亡气息让成乐打了个寒颤。成乐看向郭长歌,郭长歌正曲着左臂,转动手腕,欣赏着戴在腕上的密雨,他笑道:“这东西实在是好用,其所射钢针之奇速,竟连刘琼玉这种高手都反应不过来。”
原来是他用密雨偷袭刘琼玉,刘琼玉因一串钢针贯穿咽喉戳破动脉而死。郭长歌现在虽是笑着,却是一副漠然的模样,竟似对刘琼玉的死视而不见,毫无感受。成乐惊诧万分,他实在没想到郭长歌会这么利落地取了刘琼玉的性命。郭长歌明明是从不杀人的,怎么偏偏对刘琼玉如此狠心。成乐觉得奇怪,他可不知道郭长歌早已破了“杀戒”,早就不是原来那个菩萨心肠的少年了。郭长歌欣赏完戴在腕上的致命武器后,走到了刘琼玉身旁,扯下了他的一片衣巾,缠绕他脖子上的伤口,堵住血流,然后把地上的血迹用鞋底抹开,又撒了些土石加以掩盖。他一把提起了尸身,道:“我们走吧。”
说着动步。成乐忙“嗯”了一声,跟了上去。路上,两人一言不发,拣着无护书卫梭巡的偏僻小径回到了流香苑。“扑通”一声。郭长歌把事先在口袋和怀中装满石块的尸体投入了湖中。尸体缓缓下沉,郭长歌和成乐没有立即离去,而是站在湖边,看着湖面。成乐忍不住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郭长歌反问:“我为什么不杀他。”
刘琼玉这等奸恶之人死有余辜,而且在百生的生死一事上,郭长歌和刘琼玉站在对方的对立面,郭长歌为救百生,的确有理由杀刘琼玉,只不过——“你不是从不杀人的吗?”
成乐皱眉问。“人,”郭长歌看向他,笑道,“是会变的。”
说完转身走向湖边小楼,打算回房睡觉。成乐没有立时移步,转头望向郭长歌。看着郭长歌踽踽独行的背影,他不禁想,究竟是什么改变了郭长歌?东方的天空已经蒙蒙亮了,微光下,只见平静的湖面上冒起了几个水泡。有的水泡一冒出水面便破了,有的随水流飘行片刻,但终归逃不脱破裂的命运。水泡很脆弱,人命亦如此。如水泡破裂无可避免,任何人都没法逃脱死亡的命运。恐怕刘琼玉在看着风四四将那广鸣院的探子沉入河底时,做梦也不会想到,在短短几天之后的现在,他自己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