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郭愠朗带他认识这个世界,教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那时,在白独耳心目中,郭愠朗是这世上最好的人。白独耳曾问成峙滔,郭愠朗为何要主动挑战他,可成峙滔什么都没有解释,他情愿死在白独耳手里。那时白独耳饶过了他,开始是想着让郭长歌亲自为他父亲报仇,可在漫长的时间里,白独耳一直想不明白郭愠朗主动挑战成峙滔的原因,他甚至称那是本不可能存在的一战。郭愠朗不可能会想着杀人,白独耳一直如此认为,除非那个人在郭愠朗如此良善之人看来也是非死不可的。于是白独耳开始以为成峙滔一定做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或是将来要做的某事会害死很多人,让郭愠朗不得不违背原则去阻止他。从这么想开始,白独耳便不再想着让郭长歌为他父亲复仇——他本来也不愿这样,因为他深知心怀仇恨的痛苦——而是想让他代替父亲去阻止成峙滔,觉得这样才更有意义。但后来事情的发展又大大出乎了意料,郭愠朗没死,白独耳与他的好大哥重逢。这本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可是郭愠朗的所作所为,却让白独耳不禁怀疑郭愠朗当年确实是死了,现在的郭愠朗根本就是另一个人。“或许他很久以前就变了呢?”
是啊,白独耳把雒淑桐的死归罪于成峙滔,那郭愠朗又为何不能这样想呢,毕竟他也只是个凡人啊。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白独耳就想让郭愠朗直截了当的杀了成峙滔报仇,可是郭愠朗并未这样做,而是把成峙滔关了起来,酷刑折磨他。白独耳那时虽然不快,但想到雒淑桐的死,也就没有干预,直到郭愠朗又去折磨古云儿,还让成峙滔在旁看着。那时成峙滔求白独耳救救她,白独耳也就知道古云儿是他在乎的人。难道雒淑桐因为成峙滔而受了那样的苦难,郭愠朗就也要让成峙滔在乎的女人经受同样的痛苦吗?白独耳再也无法容忍,救了古云儿离开。奄奄一息的古云儿让白独耳想到了雒淑桐临死前的样子,而这一次他一定要救“她”,就算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石室里,白独耳说完了这些时,古云儿早已泪流满面。当她知道折磨她的人就是郭长歌的父亲郭愠朗时,她无比震惊,但并不怨恨。她这一生漫长的岁月里,都怨恨着她的父母,怨恨着皇帝,甚至怨恨当年年轻气盛的成峙滔一心想上战场建功立业,离开了她,可怨恨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还让她更加痛苦。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总之是生活在那冷宫时的某一天,她决定放下怨恨,学着去感恩。她感恩父母带她来到这个世界,她才能体验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她感恩皇帝留了她的性命,让她还有见到自己女儿,和得到自由的机会;她感恩成峙滔救了自己女儿,甚至感恩自己,在冷清孤寂的日子里,没有放弃希望,好好活了下来。到现在她有更多值得感恩的人和事,面前的人就是其中之一。她看着他,忽然开口道:“你爱她,对不对?”
白独耳沉默着。古云儿又微笑道:“你谈起她的时候,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语调、表情、精神,很明显的不一样,你自己应该也知道的。”
白独耳又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这么多年了,我每天都想着她,梦里也是她。我好想和人说说她的事,昨天我终于有机会说起她,而你对她的事好像也有兴趣……可是这是错的,我不应该想着她,不应该……”“长歌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你不必再担心他心生仇恨,但你仍不愿在他面前提起他母亲,是怕他看出你对他母亲的思念。”
古云儿道。白独耳缓缓点了点头。古云儿又道:“其实你不必如此的,你说的所有事情,在我听来对那位雒夫人都没有丝毫不敬,更没有逾礼。”
“可是……”“这件事你根本没错,也没有什么好回避的。”
古云儿打断道,“长歌那孩子很开朗,他一定能理解。”
对她的这番开导,白独耳没有任何回应,但心里确实舒畅了许多。过了片刻古云儿又道:“恩公你若想跟人说她的事,随时都能来找我,我很喜欢听你们的故事。”
这时白独耳才终于开口:“谢谢你,古……”“恩公叫我云儿就是。”
古云儿微笑道。“云……”白独耳一时叫不出口。古云儿笑道:“我们大可以随意一些的……你都坐得这么近了,又为何一直也不正眼看看我,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吗?”
“你不难看。”
白独耳毫无感情地道。“不难看……”古云儿笑道,“也不好看咯?”
“好看,不过我看不见。”
白独耳道。“看不见?”
古云儿皱眉道。“我是瞎子。”
白独耳道。古云儿一脸不信,道:“怎……怎么可能?”
白独耳反问:“我为什么要骗你呢?”
虽然相处时间短暂,但古云儿已经知道对方不是个爱开玩笑的。她伸出活动还算灵便的左手,在白独耳面前轻轻挥了两下。白独耳的眼睛没有丝毫反应,却说道:“不必试了,我没有骗你,我什么都看不见的。”
“试?”
古云儿奇道,“你知道我在挥手。”
“如果我连你挥手都感觉不到,又怎会知道你不难看。”
古云儿方才挥手的幅度很小,也很慢很轻,几乎不可能扇出气流,白独耳能感觉得到已经让古云儿觉得惊讶,但听他的意思,好像他还能感觉得出她的相貌一样,这简直匪夷所思。“我不难看这种事……你也能感觉得出?”
“十年前还做不到,但现在已经熟练了。”
“熟练什么?”
古云儿越听越是惊奇。“你完全不会武功,所以很难解释……”白独耳想了想,接着道:“你可以简单理解为,我可以感觉到一个模糊的,没有色彩的世界,但对活物的感觉会更清晰些。”
古云儿这下真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了,伸了几只手指问:“这是几?”
“三。”
白独耳答道。古云儿伸出来的正是三根手指,她吃惊地看着白独耳,怔了怔道:“你能不能……背过身去。”
白独耳没有背身,但伸起胳膊把双目挡住。古云儿又问道:“这是几?”
“你没有伸手指。”
白独耳道,说完他放下了胳膊。“太厉害了……我……你……”古云儿轻握着左拳,有些语无伦次,“这种本事,实在让人大开眼界,教人钦佩!”
白独耳听她夸赞,觉得很开心,但古云儿随即问道:“可你是怎么失明的?你说十年前还做不到这样,而之前还说过那雒夫人长得很美……”白独耳的思绪回到了他失明的那一天,一时没有开口,古云儿又忙道:“是我冒昧了……你不必回答我。那一定是痛苦的回忆,害你又想起,实在抱歉。”
“没事。”
白独耳开口道:“我是在她死去的那天瞎了的。”
古云儿问:“是那些伤害雒夫人的人弄瞎了你的眼睛吗?”
白独耳摇了摇头道:“是我自己弄瞎的。”
古云儿大吃一惊,也大为不解,不自主地缓缓摇头问:“为什么?”
白独耳淡淡一笑,道:“当时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