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排练，九仙已经适应了在镜头前跟赵莹装冰释前嫌。
不仅是赵莹，节目组也有这个意愿。大台价值观走向需要正能量，而且她俩相处融洽，也可为电视台之前的不作为挽尊。
排练房里除了摄像大哥，还有gopro若干，伪装的面具戴了就不能拆。
一天下来，九仙感觉牙齿都快毁在假笑上。
小朱老师去机房看导演们剪素材，回来就教育起九仙来：“一个好演员，上班就要开始演，而不是说镜头来了才演。这点你不如赵莹，她比你笑得真诚。”
“真诚？！”九仙怪叫起来，“她就是只狐狸！”
小朱老师哈哈大笑：“你这性子，还得磨一磨啊！”
九仙有些泄气。
想想还是山水好，至少在那儿，小朱老师会夸她有天赋，是块好材料。
前世她也仅仅学会了脸上处变不惊，多大的屈辱到她跟前，也跟拳头打在棉花上似的，让有心看笑话的人笑不出来罢了。
虚伪逢迎，却是她没修炼过的。
骨子里，她还是太骄傲。
倒不是放不下大家女的包袱，后宫里谁又不是大家女？
她放不下的，是皇帝曾经独一份的宠爱。
对当初的太子来说，九仙是他的第一个爱人，也是最耗尽心力来讨好过的爱人。
太子很快从这份感情中重新出发，找到了一个接一个的爱人。
九仙却被扔在了那段幻境里，再也没走出来。
面对之后的妻妾、妃嫔，九仙都无法卸掉身上的冷傲，她坚信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直到很久以后，被现实一点一点吞噬，却再也不用与多余的人往来了。
今生，她阴差阳错成了一个演员，小朱老师的意思是，她不仅需要在镜头前有信念感，这份职业本身就需要有信念感。
就像普通打工人的朝九晚五，她也应该做到一开工就忘记真正的自己。
赵莹倒是出手大方，排练空隙还会安排糖水给工作人员，也有九仙和陈关西的份。
正当九仙以为岁月静好时，赵莹施施然走来，拿着两杯饮料。
“九仙，关西，我看工作人员都累了，不如休息一会儿吧。”说着，把两杯芝士奶盖递给了二人。
陈关西下了戏就一直当赵莹透明，此刻也不例外。
九仙堆起笑容，一面道谢，一面瞄了一眼门口。
工作灯熄灭，所有录影设备都停止了。她浅浅松了口气，脸上的假笑却不敢松懈半分。
果然，赵莹背对着工作人员，对九仙露出嘲讽的冷眼：“休息时间是半小时，应该够你上网了。”
赵莹说完转身走开，门口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陈关西：“那人好像拿着手机，我们估计被拍了。我去！我刚才完全没任何表情管理！”
九仙摇摇头：“阮清和刘禹锡应该在外面，我们去找他们要手机上网吧，看赵莹又出什么阴招。”
阮清见他们出来，立刻拉了二人进了一个休息间，刘禹锡已经在里面了。
陈关西看他们行为古怪：“发生什么事儿了，鬼鬼祟祟的？”
刘禹锡眉头紧蹙，一脸倦容：“你们刚进去不久，就有营销大号爆料，说赵莹这几天努力和你修复关系，你爱搭不理，给尽她脸色。”
九仙挑挑眉，这都是什么鬼？
阮清：“还不止，这个大v举一反三，居然扯到之前那件事，说赵莹说错词原本是无心的，结果被你的团队利用来炮制了好大一场戏。”
陈关西刚要发作，被阮清一个眼神制止了。
“你消停点儿。那人也说到你了，说你中了九仙的茶道，被人利用不自知。你帮九仙出头的画面都被做成鬼畜了。”
陈关西接过阮清递过来的手机，看完居然笑了：“这个up主蛮有才华的，很幽默啊！”
阮清飞来一记白眼：“人家是明里暗里骂你智商低！亏你还觉得幽默。”
陈关西看她这么生气，终于禁了声。
这时刘禹锡电话响了，他接了起来。
明显是关于九仙的，只见他放下手机，眉头皱得更深了。
“刚才是不是有人拍你们？”
他把手机屏幕朝着九仙：“两分钟前刚上传的，赵莹拿着饮料去跟你们示好，你俩一个假笑，一个干脆不理。”
九仙扶额：“这照片就是断章取义。”
刘禹锡：“所以照片内容不是真的？”
九仙：“……”
他叹口气：“上次的事就是罗生门，没人知道到底她是有意还是无心，就看风向怎么吹。之前我们是顺风，现在看来，马上要逆风了。”
说完，他又转向九仙：“九仙，上班时间，尽量专业一点。”
下午的排练，九仙一直浑浑噩噩。
好几次她隐约看见赵莹背着镜头朝她诡笑，她却无可奈何。
心中有一股气在升腾。
他刚才说什么？上班时间，尽量专业一点。
九仙自知理亏，可他为什么要当着别人的面教训她？
他以为他是谁？不过当了五分钟经纪人，就要在她面前立威风。
第二天正式竞演，节目下午才开始录，将于两天后播出。
出乎意料地，九仙睡得安稳，一夜无梦。
一大早，九仙就被电话吵醒。她稀里糊涂接起来，耳边传来张子璇磁性的嗓音。
她在耳边轻轻唤：“九仙，九仙？”
九仙逐渐恢复清明，眼睛也看得真切了，这一眼不打紧，直把她吓得从床上弹了起来。
她接通的居然是视频电话……
手忙脚乱地梳理了一下头发，整理好睡衣领子，九仙尴尬地对着镜头打招呼。
“你好，子璇姐！”
张子璇绽开笑靥：“看来你睡得不错嘛，精神头也挺好。”
九仙这才想到，张子璇是因为昨天的事情特地打来安慰她的。
“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本来昨天要打给你的，又怕影响你排练，所以想着趁你还没开工，打来看看你的情况。”
张子璇的声音永远不紧不慢，语调低低的，十分温柔。
哪怕平淡无奇的话，被她说来，都变成婉转的乐音。
九仙有些不好意思：“又让你担心了，我好像总是做错事……”
“九仙，你可能还年轻，等再过几年你就知道了，很多事情都没有对错，尤其是我们这个圈子。可能你还没有足够的资格完全做自己，但偶尔放肆一次两次，宏观看，根本不会影响你的发展曲线，反而给你增加了辨识度。”
不知道为什么，这番话九仙没有完全听懂，却又觉得茅塞顿开。
她一直偷偷打算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不是吗？
好不容易来到一个新的人生里，可以重新活一次，如果还要把自己关在舒适圈里，过着孤苦寂寞的日子，那和前世有什么区别呢？
下午正式录制，《白蛇》是最后一个出场的竞演剧目。
白蛇要出趟远门，临走前嘱咐许仙，一定要谨守本心。
许仙以为她不过是唠叨两句，便拍着胸脯说：“娘子不在的日子，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等娘子回来，一定不会遇到危险的，娘子就放心吧！”
白蛇紧紧凝视自己的爱人，笑容苍白。她温柔地对爱人说：“危险倒是无碍的，相公只需谨记，你我之间的情谊……便足矣。”
那声音里仿佛调了蜜，许仙浑身都酥软。
许仙郑重地点头：“我记住了，娘子。”
白蛇又叫来青蛇，对着顽劣的妹妹，她换了一副面孔。
那张脸依然是笑着的，笑意却未达眼底：“妹妹。”
青蛇扭着腰，将长长的蛇尾收到裙底，眉眼含情：“姐姐。”
白蛇看着这个相依为命五百年的妹妹，紫竹林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在脑海中翻涌而过。
“妹妹，我将远行，许仙……就拜托你看顾了。”
青蛇从眼角瞄了姐姐一眼，随即按捺住眼底的窃喜，眼波流转，顷刻间漫天星子，云隐风停：“姐姐，你就放心走好了，妹妹一定不会让姐夫……吃亏的。”
说完，扭着腰肢就要走。
白蛇却上前，一手握住了青蛇的手，另一只手，轻轻为她拂去额间的碎发。
青蛇看向她，那双眼睛里，并没有看许仙时的温柔缱绻，有的只是……
电光火石间，白蛇握住她的那只手，蓦地加大了力度：“把尾巴收起来吧，别吓着他了。”
青蛇挣脱不开，水汪汪的杏眼溢出泪水来。
她变回人身，连声许诺：“姐姐，你放心，我会离他远远的。”
白蛇闻言，凝视她许久，终于松开了手。
她的身影渐渐隐没在水天之间，青蛇纵身一跃，也消失在眼前。
无论风和日丽还是风雨交加，日复一日，许仙果然信守诺言，稳坐于窗前，埋首苦读。
直到有一天，青蛇终于耐不住寂寞，扣开了许仙苦读的窗。
从视而不见，到半推半就，不过短短三日光阴。
就在青蛇即将得手之时，忽然电闪雷鸣，明灭之间，只见白蛇倚坐在窗前，正幽幽地看着两人。
青蛇吓得花容失色，正要逃，被白蛇一个健步扣住了命脉。
她不忘回头，温柔地安抚许仙：“相公，我和妹妹有要事相商，你且自读书，等我回来。”
留下一个妩媚的笑脸，白蛇转身，拉起青蛇便入了后院。
雷声轰鸣，许仙吓得浑身颤抖。
院子里是青蛇的娇嗔：“姐姐，你我数百年的情谊，竟抵不过一个许仙吗？”
白蛇凌厉的眼光伴着闪电，直射向青蛇美丽的面庞。
待她开口，又似云淡风轻起来：“妹妹与我情深似海，又何出此言呢？”
青蛇挣脱白蛇：“他若忠诚，便不会让我近身。”
白蛇状若无辜：“妹妹到底在说什么？姐姐听不明白。”
青蛇看着白蛇，杏眼里满是疑惑：“姐姐，你为何不拆穿我？”
当赵莹说出这句台词的时候，九仙就知道，她的时刻到了。
前几天，她已为这一刻做足了准备。
如果事事都不能如我意，如果所有人都只想吃瓜，如果真相根本不重要。
那不如，就照自己的意愿来吧。
九仙用团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含情脉脉的双眼，她走近几步，执起赵莹的手道：“妹妹虽爱算计，脑子却不好使。如此雕虫小技，姐姐何苦拆穿你，让你我姐妹离了心呢？”
这条台词一出，台下哗然，观众席的五百个大众评审都按捺不住一颗吃瓜的心，纷纷窃窃私语。
那声音返回到导演大厅，所有人都傻眼了。
四位专业评审也开始交头接耳，翻看手里的台本。
原本这一句的台词是：妹妹不过贪玩罢了，何苦拆穿你，让你我姐妹离了心。
赵莹没想到九仙会来这手，一时之间忘了说自己那句。
台下炸了锅，台上却陷入短暂的沉默，没等大家的震惊平息，九仙就继续演下去，仿若一切如常。
结果和九仙猜的一样，由于这次是直接走一半，她没能留下来。
陈关西却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他要陪九仙一起走，被九仙按住了。
“完全没必要，而且，想想你的鸟巢、春晚。”九仙认真地在他耳边说。
陈关西默默地坐了回去，目送九仙离去。
告别了陈关西，从演播厅出来，九仙知道大祸将至。
她从刘禹锡身边擦身而过，不敢看他的眼睛。
回到酒店，她迅速收拾好行李，便要离开。
刚打开门，门便被一只大手撑住了，一个人影闪进来，不用想，九仙也知道那是谁。
他此刻是震怒的，双眼和嘴角，都说明他正在努力压制怒气。
九仙扔下行李，头一昂：“你想骂什么就快点骂吧，别耽误时间。”
刘禹锡无法相信她竟然一点悔意都没有。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九仙：“我自己做的，你说呢？”
刘禹锡：“冲动一时爽，之后呢？杨导那边你怎么交代？山水那边你怎么交代？”
九仙前几天不是没想过这一层，她也想过退缩的，但赵莹昨天实在激怒她了。
“所以呢？我就要躺平任赵莹踩？”
刘禹锡看看她，失望地说：“九仙，我以前不知道，你是这么不信任我。”
九仙也怒不可遏：“信任你什么？信任你去帮别的女明星上位吗？”
他眸中闪过一丝不解：“我已经解释过了，是因为你我才答应帮她的，你不是不生气了吗？”
“那乔雪燕呢？”
话一出口，九仙就后悔了。
为了提及这个名字，她设想过若干种办法，可没想到终究用了最不堪的一种。
刘禹锡愣了愣，侧着眼看看九仙，把九仙看得浑身发怵。
他却好像明白了什么，紧绷的双肩放松了下来。
他朝她的方向走近几步，将她牢牢锁在高大的身形里。
“你……心虚了吗，你要做什么？”九仙茫然不知所措。
刘禹锡却不管她的惊慌，只用自己的身高优势压制着她，看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