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仙呼吸愈加不畅快起来，空气似乎被眼前的人吓退，只剩下薄薄一层。
良久，她听见上方传来低哑的声音：“你……是吃醋了？”
九仙的脖颈刷地红了，脸颊潮热，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自听到那个名字以来，她仿佛总是做错误的决定，心里有一团火，憋着想证明些什么。
但她还没来得及，拨开一切迷雾，探究自己的本心。
蓦地听刘禹锡这么定义自己的言行，她也有一刹那的怔愣。
但她迅速收拢心神，条件反射般否认道：“谁吃醋了？你想多了，赶紧出去吧，我还有事儿呢！”
说着便伸手把刘禹锡往外推。
刘禹锡在这件事上，是个不屈不挠的性子。
他定海神针般站在她跟前，甚至伸手撑住了她身后的墙，以增加稳定性。
九仙发现得不偿失，反而失去了更多空间，也就停了手。
她有些泄气。
话是自己不小心说出口的，自己戳的口子还得自己补上。
“我就是不想自己的经纪人假公济私，在外面帮别人。你看，我这儿还一团乱呢，你居然腾得出手，我能不气吗……”
刘禹锡原本盛气凌人的精神头儿眨眼间就矮了下去。
虽然并不完全相信她的说辞，但左右思量，竟也完全说得通。
先前也有前辈手太长，出去当侠客，被正主炒鱿鱼的先例若干。
这么想着，他就无法理直气壮了，肩垮下去，撑着墙的手臂也尴尬地软了下来。
九仙见状，倏地从他腋下钻了出去。
重获自由，九仙感觉空气又回到她周围，大脑也不再缺氧，根根神经都清明起来。
她怨怼地看着那个还呆立在原地的人，胸口被怒火占满。
“现在能出去了吗？我真有事儿。”
刘禹锡清了清嗓子，随即就像刚才的事没发生一般，眼睛重新恢复了利刃般的光。
“你现在逃跑一点意义也没有，祸已酿成，公司不是没办法补救。但九仙，工作不是儿戏，你做每件事都得考虑后果。”
他接受了教训，放弃针锋相对，开启了苦口婆心模式。
“你想想杨导，想想段总、林总，还有小朱老师，他们给你机会、教你成长，把你捧到现在的位置，难道你忍心一时冲动毁了所有人的期待吗？”
九仙泪盈于睫。
她当然是后悔的。从台上下来之后，她就已经悔不当初了。
以至于后面的环节，包括临别感言，她都浑浑噩噩、应付了事。
这就是她一出电视台就直奔房间，准备跑路的原因。
人最无法面对的，就是在万众期待的眼光中，做了错事的自己。
眼前的男人轮廓模糊，五官都已辨识不清。
豆大的泪水从脸上滑落，掉到地毯上，发出轻微的闷响，随即消失无踪。
刘禹锡从没有看过她这么无助的样子，懊恼自己是不是话又说得太重了。
他身不由己地靠近两步，伸手把她揽入怀里。
小猫似的女孩刚开始还挣扎两下，之后便在他胸前抽泣起来。
他心乱如麻，放低音量解释道：“我不是说了吗，舆论方面公司能解决的。也不是什么严重的后果，我只是想提醒你今后谨慎一些……”
那小猫却哭得更厉害了，泪水透过薄薄的面料渗进他心里。
他在她头顶长叹，这是招惹了个什么祖宗。
半晌，听见小猫瓮声瓮气地问：“刘禹锡，你后悔了吗？”
刘禹锡咬着后槽牙，后悔，后悔气氛到了那会儿，没先咬你一口。
“当然不后悔。”
他听见自己说。
事情正如刘禹锡所言，公司出面替九仙把事情摆平了。
节目播出后，吃瓜群众五五开，一半认为姐姐好飒，被资本按着头还能倔强发声。
另一半则认为她刺儿头，不好相与，情商低。
电视台那边，也理解新人受了委屈难免想出口气。
按照裘老师的说法：“这孩子实诚，有啥拿到台面上来办，不在背后搞小动作。”
在场的赵莹经纪人瞬间吃了哑巴亏，也不再追究了。毕竟他家赵莹没被淘汰，后面还有登顶的可能性。
赵莹此番可算把九仙恨惨了，上次的事情就已经导致她小部分脱粉，这期播出后，又有一批粉丝脱了粉，居然还有回踩的。
这仇，是结得硬邦邦的了。
原本刘禹锡要给三人订影视城旁边的假日酒店，半新不旧的，勉强挂了个四星，价格倒很合理，没有超额，符合九仙这个级别的新人团队。
可半路上九仙却说：“咱们就住鑫鑫商务酒店吧，看着不怎么样，但顶楼有几个好点儿的房间，价格比假日酒店的标间低，但条件更好。
刘禹锡倒无所谓，小朱老师皱起了眉头。
小朱老师这人节俭，不抽烟不喝酒，也没什么嗜好。赚的钱都交给太太打理，他身上时常没现金，工资卡里也就留个几百一千。
但他有个富贵毛病，就是出门一定要坐头等舱，要睡五星级酒店，身娇肉贵，莫过于此。
“这名儿……可够直抒胸臆的。”他嫌弃地说。
九仙被他逗笑了，也说：“这老板，巴不得把金字叠三层呢！”
“谁说不是呢，两层委屈他了。”
别别扭扭的小朱老师，在看见房间后，眼睛终于有了光。
刘玥玥在旁边兴高采烈地介绍着：“这可是我们酒店的房王！您看，套间儿的，客卧分离，卫生间宽敞有窗，还有一个衣帽间呐！窗外就是影视城全景儿，周润发来了……”
“啥？周润发也住过？”小朱老师惊喜地问。
“咳咳，咱就是说，周润发发哥来了，也得对窗叹一句——朕的江山啊！”
小朱老师瞬间黑了脸：“小姑娘不学好，嘴太油。”
九仙笑得前仰后合，一把揽过玥玥：“你经理给你涨工资吗吹成这样？”
刘玥玥赧然一笑：“嗨，姐来了，我这不是高兴吗……”
随即她把房卡交给三人道：“三个房间并排的，都望影视城。”
又回头对九仙说：“姐，我还是给你挂之前卡上，有折堪折必须折嘛！”
刘禹锡闻言，问：“挂谁的卡上？”
九仙把之前的事情解释了一通，刘禹锡若有所思道：“咱公司经常在这片儿开房，要不你带我见你们经理去，我们也开个公司卡？”
刘玥玥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几乎要尖叫出声：“真的吗？真的吗？我也有拿大客户回扣的一天吗？”
刘禹锡：“走吧，谈谈去。咱们犯不着挂别人的卡。”
说完这话，他别有深意地瞄了眼九仙。
九仙缩了缩脖子，想起之前是拒绝他的帮助，才来了这儿的，免不了从那一眼里读出怨怼来。
“本家，请跟我来，我带你找经理去。”
下午，九仙在小朱老师和刘禹锡的陪同下，进了《清宫回忆录》剧组。
见了导演魏巍，跟工作人员领了剧本，副导演又领着他们走了走几个片场，以熟悉地形。
刘禹锡留下来跟魏巍谈事情，九仙便要跟小朱老师回酒店去研究剧本。
由于之前抓马的事，九仙忘记告诉胡永远自己也要进组的事，如今突然想起这一茬来，走之前便跟小朱老师去探个班。
蓦然见面，胡永远愣了好半天，终于欢喜地跑到九仙身边：“仙儿，你来啦！”
九仙一愣：“你知道我要来？”
永远甜甜地笑着：“我当然知道啦，你我的交情，导演自然要跟我说的。”
虽然认识一年多了，九仙还是不太适应胡永远尖锐的女高音。
她侧了侧头，稍微退后半步：“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的，本来想提前告诉你，结果被事儿耽误了。”
“嗨，我知道，台上怼那大小姐，你可威风了！”
她声音高八度，轻易就引来了一群小演员的围观。
周围交头接耳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小朱老师皱皱眉，对九仙说：“九仙儿，咱还赶着顺剧本，别耽搁了。”
九仙如获大赦，刚想告辞，却又被胡永远拉住了手，亲亲热热地问她：“九仙，这位是谁啊？也是你的经纪人吗？”
九仙只得又答道：“这是小朱老师，是我们公司的表演老师。”
“我就说嘛，有了刘禹锡那么靠谱的经纪人，你肯定不会换人的啦！人家刘禹锡和我们魏导关系可铁了，一开口就进了俩人儿，我可羡慕坏了！”
在永远那尖锐的高音里，九仙看着她天真的大眼睛，忽然一阵眩晕。
周围的小演员们都禁了声，似乎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眼睛里都放射出异样的光芒，半晌才又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这时有一个人吸引了九仙的注意。
那是个身形窈窕的女孩，梳着清宫丫鬟常见的大两把头，戴着素钗，穿一件银粉缎袄子。
大家伙儿围过来的时候，只有她坐着没动。这会儿所有人窃窃私语，她又兀自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九仙看了看胡永远，见胡永远正斜眼睨着那人呢。
心念一转，九仙便猜了个八九分。
那人，便是乔雪燕吧。
一时间，九仙竟忘了身处何处，只觉得心被一只手牢牢攥紧。
她听见自己笑嘻嘻地说：“刘禹锡既然是我的经纪人，动用人脉让我进组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他可是拿薪水的呀！”
永远依然笑得灿烂：“那可不是，能者多劳嘛！那乔雪燕也是你们公司的？”
九仙一时噎住了。
她可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山水又不是只有她一个艺人，难道乔雪燕竟是自己同门？
她扭头看看小朱老师，小朱老师似乎完全状况外，根本不知道她们叽叽喳喳在说啥。
九仙无奈，只得笑着打哈哈：“那你问她去呀！我真得走了，要是剧本背不熟，小朱老师该罚我了！”
永远也不好再强留，挥挥手道：“贵人事忙，赶紧去吧！”
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九仙眨眨眼：“对了，你得空联系下阿肯吧，毕竟也合作一场，别生了芥蒂呀！你走后，他也常常夸你呢！”
一句话，又把九仙拉入深渊。
九仙这会儿已经明白，这种人，单纯也好，虚伪也罢，根本没有分辨的必要，直接远离就好。
她笑着说：“哟，从前巴不得赶我走呢，这会儿倒是夸起我来了？那我还真得联系联系，说不定哪天肯哥还能提拔我一下呢！”
说完她挥挥手：“行了，咱回头再聊。”
拉起小朱老师，九仙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走出半里地，她才丢开小朱老师，找了个花槽坐下来生闷气。
“那姑娘的嘴，太臭，飞鱼是个什么劳什子公司，尽输出奇葩艺人，带坏圈子风气。”小朱老师心疼九仙，嘴里就骂骂咧咧起来。
九仙原本心里堵得慌，被小朱老师这么一说，笑了起来：“我也是飞鱼出来的呀！”
“你照照镜子，不奇葩？”
九仙白了他一眼：“我可没主动招惹过谁。”
小朱老师在她身边坐下来：“我也就一说，你跟她们哪儿能一样呢，段总从来不提携心眼子多的主儿。你刚才怼得很好，就是得不畏强敌，不然人家见戳你一下没反应，下回还来戳你。”
九仙叹口气：“可真累啊，一个宿舍出来的，不互相照拂都算了，还夹枪带棒。”
小朱老师怜惜地看看九仙，小姑娘这才刚出道，未来的荆棘还多着呢。
“演艺圈是一个太阳很小的地方。光芒只照耀到少数人的身上，绝大部分的人，都在阴影里。这就决定了这行的性质，便是不停搏杀，哪怕你终于站到了光环里面，也无法停下来。”
九仙默默听着，抬眼看了看日头：“还是真正的太阳好，每个人都能晒到。”
回到酒店已经是中午了，两人本想随便叫个外卖，刘玥玥却送来大礼——大份的周姐煎饼配刘哥豌豆面。
“周姐听说你来了，特地让我拿给你的。面是旁边新开的，刘哥是周姐的相好呢！“刘玥玥两个大拇哥对着弯了弯，做了个谈恋爱的手势。
九仙闻言，惊喜道：“周姐好事近了？”
刘玥玥点点头：“说是等开春。”
上午的烦扰被好消息覆盖，九仙的心情大好起来。
整个下午，她都潜心和小朱老师研究剧本。
她的角色是和亲五年，因丈夫造反，而被清军解救回笼的格格。
这个角色是后半部才出现的，戏份不多，但人物本身对剧情发展的影响还挺大的，性格也很突出，是个有记忆点的角色。
“她是个母亲，女人做了母亲，便是完全不同的人了。不仅生理上，更重要的改变在心理上。思考方式、看问题的角度、对是非的判断全都同从前有很大不同。”
九仙崇拜地看看小朱老师：“小朱老师，您当初生孩子一定很疼吧？”
这话招来小朱老师一记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