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离情况如何?”
重又来到医疗室外,饶是石湛这等见惯了诡异事件与非自然死亡的调查一组组长,现在也因为南方遗迹研究所那只前所未见的怪物有些心力交瘁。 他手底下的人犹如地里新长的韭菜被对方一茬茬收割,现在仅剩谢离这么一根新苗,眼见也不能保住,同医师沟通时,脸色难免凝重。 “送来得及时,他意志坚定,受污染程度不深,不过普通催眠手段也难达到效果,现在用上的智能技术情况还不错,只要人能醒过来,之前他和怪物接触的相关记忆应该都能被封存……” 医师语气冷静地报告情况。 横里忽然插.入一声招呼,“石组长。”
石湛转头去看,见到换下白色制服、改成野外作训服的柳莺啼朝这边而来,唇间衔着一根黑色头绳,双手正在收拢脑后的卷曲长发,她一手取下头绳,出声道:“北方遗迹生物所的专家们已经启程在路上了,你点好人了吗?”
“嗯。”
他点了点头,目光不自觉往医疗室的透明窗户往里看,见到治疗舱的绿光仍在闪烁,出声道,“设备都带齐了?”
“尽可能周全吧,毕竟人手就这点,”柳莺啼扎好头发,摸了摸鼻子,神色无奈地接,“虽然南方遗迹留下不少资料,但其实这处遗迹的发掘工作也才做了10%左右,即便它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文明形式,如今光是在外围就放出那等怪物,谁知道里面还有什么?”
“……” 石湛的表情更难看了点,但他却只能点头表示自己清楚,同时暗下决心要约束好自己手底下的人,如此想着,他又问:“对了,李主任今天好点了吗?”
柳莺啼很轻地摇头,“已经完全没办法维持清醒了,只能暂时让她陷入深睡眠状态。”
她停了一会儿,低声叹着:“希望这次过去能有新的收获。”
石湛无声点了点头,等看见通讯器上的消息,便对柳莺啼道,“走吧,我的人已经在集合地点了。”
柳莺啼有些讶异地往医疗室那边看去,“可是他……?”
一组组长理所当然地应道:“这次的行动不用带他。”
“组长?”
医疗室门口响起疑惑声音。 石湛讶异回头,见到左手手臂上搭着作训服外套、右手扶在门框上的颀长青年,对方迎着他的目光站直身体,抖了抖外套边穿边问,“为什么不带我?你之前不是说过,这次的怪物特别难对付,所以一组的人必须齐心协力应对吗?”
石湛:“……” 他哑然,柳莺啼却笑了下,装作不经意地接,“哦?你作为新人,知道这次任务危险,也要迎难而上吗?”
“那当然,进了特别事件调查组,就要随时有与这些意外危机打交道的觉悟嘛。”
谢离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道,“而且组里前辈们先前已经揽下了前线的危险任务,我总不能一直躲在他们后面,这次云水遗迹也带上我吧,拜托了,组长。”
听见他的话,石湛与柳莺啼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他确实完全忘了曾经和怪物正面打过交道这件事—— “嗯。”
半晌后,石湛点了点头,同意他一起前往云水遗迹,只是忍不住思考:既然之前没回来的组员们出去特意没带谢离这个新人,那他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研究所?跟怪物的碰面是巧合吗? 拉着作训服拉链,跟在石、柳二人后面的开朗青年也在同时皱了皱眉头。 ……总觉得,自己好像急着想要见个人,是谁来着? - “迟陌。”
察觉到人类那边攻势稍缓,这几天派出来的人员不如先前那般目的强烈、充满攻击性,更像是在慢慢收缩包围网,排查出他潜藏的危险地点,眠却不在意这点,在又一个日光晴朗的晴天,坐在阁楼的窗台边吹着风,顺便叫了一声在认真画画的小瞎子。 依然由着纪伯伦给自己调和颜色的青年一手端着色彩诡异的调色板,另一手执着画笔,转头时,下巴上一道格外明显的蓝色落入对方眼中。 靠在窗边随性抛着石榴玩的怪物黑色长发与纯色宽松衣袖上充满设计感的飘带一同在日光下随风摇晃,他打量着迟陌画画画到自己身上的狼狈,探出几缕墨色丝线,无声息在他的调色盘上沾了沾,微凉的颜料沿着青年精致下颌轮廓一直画到锁骨上。 第一道是鲜艳温暖的金黄色。 第二道是刺目耀眼的赤红色。 红、黄、蓝……明艳色彩涂抹上青年略显苍白的肌肤,竟也让这血色不足的人呈现出惑人的妖冶感。 在迟陌茫然地几乎要冒出问号时,怪物才停下这一时兴起的恶作剧,目光沿着迟陌浅色衬衫领口,往那些颜料还没来得及滑入的、锁骨以下的地方看,邀约却阳光而正经: “今天天气不错,你想不想换个地方创作?”
莫名其妙被抹了一身的青年老老实实地摇头,“不想。”
连地点都还没说就被拒绝的眠:“……” 他方才的愉悦忽地降了降,连带着落入室内的日光温度都不如先前那般张扬热烈,过了好一会儿,发觉自己竟然都快要习惯这种拒绝的怪物堪称心平气和地问:“为什么?”
迟陌给出了一个让他从未设想过的答案—— “因为这里是我的囚笼。”
他是如此坦然地接受作为一个怪物被关在这阁楼里的事实,说出这句话时,面上无憎也无怨。 甚至…… 他还友好地询问,“对了,眠的囚笼在哪里呢?”
- 云水遗迹。 由特别事件调查组护送的专家们已经继承了先前南方遗迹研究所的进度,可惜因为遗迹未知区域太多、文化传承断绝的缘故,没什么更新的发现。 专家们在当初黑色石棺的附近拿着放大镜看遍了每一寸地方,只在棺前地面附近找到点几乎融进地里的破碎尸骸。 石湛的表情有些焦躁,“现在的技术不是很发达吗?不能带回去研究下这些骨头里的信息?或者让研究古代祭祀的来看看这是什么封印仪式?”
“可以。”
一位专家抬头觑了他一眼,公事公办地说道,“设备已经分析出了里面的DNA讯息,但参考意义不大,因为这只是个简陋的殉坑,结合石棺诅咒内容也可以知道,这些人是关押在石棺里那位的血亲。”
“即便能还原封印仪式,与这遗迹文化有关的民族血脉也早已绝种,你们要怎么在六千年后的今天找出足够多的祭品去重现这场封印?”
“……” 石湛动了动唇,看起来很想骂点脏话。 他四下看了看,想要出这个遗迹透透气,却冷不防觑见一道身影往旁边的禁区里深入,登时出声道:“谢离!”
“!”
即将被遗迹未探寻区黑暗淹没的人身形一震,等看到自己脚下所处,不由惊出一声冷汗,快步回到石湛身边,小声道歉,“对不起,组长,这里面空气稀薄,我刚有点犯困。”
石湛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出去跟外面的兄弟轮换三小时,你确实也在这里面待够久了。”
何况之前还被那怪物影响过。 谢离低着脑袋,点了点头,视线却不敢往那个殉坑看一眼。 他脚步匆匆,仿佛后面有不知名的恐怖在追—— 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撒了谎。 从看到那些尸骸的第一眼起,谢离眼前的世界就与旁人不一样了,其他人凭借高端技术才能勉强一窥的尸骸生前面容,就在他的面前,活灵活现……只不过浑身是血。 方才就是那几个血人将他逼到了遗迹的禁区,哪怕现在谢离朝着门口的方向离开,那些带着怨念与恶意的血人,也依然在暗处阴测测地窥视他。 “呼哧……呼哧……” 明明这里离出口很近,但谢离却跑得听见自己胸膛里破风箱般的声响。 他从走变成跑,往有光亮的地方埋头狂冲不敢回头,可却始终跑不到终点,甚至…… “哒、哒、哒。”
脚下干燥土壤变得越发粘稠,慢慢地、他仿佛从土面跑到了水面上,鼻尖也充斥浓郁的铁锈味。 他猛地停住脚步,气喘吁吁地,在极度惊恐里试着打开了手电,光亮投到脚下: 照亮了满地的血水。 【别害怕】 就在谢离即将被这恐怖画面吓得思维停滞时,一道温和的声音陡然在他脑海中响起,像是忽然有光明照拂到他身上,遗迹里的冷空气、恐怖的血人与画面都在转瞬间被驱散。 谢离的眼珠子在黑暗里颤了颤,他却没有察觉到,自顾自地问,“你是谁?”
【能帮你的人——这里有一只怪物跑了出去,不是吗?我是沉睡在这遗迹离的大巫,可以帮你们将那怪物重新封印,好孩子,带着他们来这里找我吧。】 谢离:“大巫?”
他听着这道明显的男声,自觉在认真思考,实则已经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站了很久,直到他判断这家伙确实可以给组长们提供新的思路,便一口应承下来,转身朝着来处去—— 无人看见的角落。 谢离逐渐偏离原本的道路,那些蔓延的血水如溃散蜂群四下逃窜,血人们凝视他没入更深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一只有力的手撕破附近弥散的黑雾,随后在半空中握了握,似在适应什么,而后,一位气质阳光的青年从黑雾里完全行走出来。 他低头想整理身上的作训服,指尖搭上拉链,却只是捏了捏,而后指尖果断松开,手指点上自己的额尖,一缕黑雾从他手指里溢出,钻入太阳穴,他看向某处,自言自语着,说话逐渐流利: “谢离……嗯,我叫谢离。”
“让我看看——” “眠,原来你也有了新的名字……这是?迟、陌?迟陌……普通人类,也配留在你身边吗?”
- 被谢离凝视的方向—— 怪物从窗台上轻松落地,光脚踩在阁楼沐浴日光的木地板上,地面因最近雨热交替老化,被他一步步踩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于是迟陌得以听着他走向自己身边。 眠俯身而下,瞥过他正在完善的那副《太阳》,将他的用词重复了一遍,“囚笼?”
“嗯。”
迟陌点了点头,“母亲说,不正常的怪物,都该一直被关起来。”
听见这理论的眠低低地笑了一阵,好像听见了不错的笑话,不多时,他直起腰来,正要开口时,视线忽地回望窗口,他看见从西南方升起的一股纯粹黑色。 眠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片刻后,回过头来,抬手装作要帮迟陌擦脸上的颜料,实际上却将那些花里胡哨的颜色抹得更凌乱,随后,他同样沾染颜料的指腹将坐着的人下巴微微抬起: “她说得不对。”
“嗯?”
迟陌顺着他的力道扬起脑袋,作出倾听的姿态。 从如今的角度往下看,眠终于能看见先前那些被浅色衬衫领口沾染停留的颜料究竟都蔓延到哪里,那枚沾染红色的喉结在他的视线里略一滚动吞咽,颜料在凹凸的锁骨上漫开—— 怪物肆无忌惮的目光透过领口往下看,不自觉加重捏在迟陌下巴上的力道,心不在焉地为他解惑: “我不是说过吗?”
“旧瓶子无法封印魔鬼,囚笼自然也无法困住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