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大晋的最高学府。太祖皇帝元武年间创立,最初只有三百生员,都是当时的宗室和功臣子弟。后来改为招收七品官员以上的子弟入学。 监内设祭酒一人,属下有主簿、录事各一人,统领各官学,如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书学、算学。各官学的博士、助教、生员皆有定额。 作为国子监祭酒,这个职位虽然只有从三品,但历来都是极有声望的大儒的担任,不然也无法服众。 现任的国子监祭酒,太子太师周翊,号“山阳先生”,海内大儒,兼通五经,名望高重。 曾为礼部尚书,御史中丞。为官清正,后为太子师,教授太子经学课业六年之久,至于其他的王孙贵胄子弟更是数不胜数。真正的桃李遍天下。 而这位周祭酒,治学极为严谨,上他的课若是敢有懈怠,那御赐的戒尺连太子都打过... 即便是如今已经身为国子监祭酒,一院之山长,但还是会坚持授课,甚至傅八郎这种国子学下舍生员,每个月也会有几堂课业是周祭酒亲授。 每当这位周祭酒授课,都是傅八郎最难受的时候,因为这位先生的课,在困也不能睡觉。 或者说不敢睡。 “子曰:'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奉斯三者以劳天下,此之谓三无私。'这是把“天“视为与人事具有相关性的价值存在,或解释为个我可以效法的榜样。从这个角度说,圣人修德配天,可助天地化育万物,与“天地参“,这正是继承自周公以来“以德配天“思想...” 讲台上,已经花甲之年的周大祭酒一身青衫,须发花白,但精神矍铄,授课的声音中气十足。 “外面的,进来坐下听。”
一众生员都回头望去,却见到课堂之外站着一个年轻郎君,身穿四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着的绯袍,带着幞头,身材高大,面容英朗,就站立在门口听着里面周祭酒授课,听得很认真。 一众生员立时惊呼,“武安侯?”
七郎和八郎也都诧异道:“三哥?”
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傅津川走进课堂,先是深鞠一躬,然后作于堂上末席。 “肃静。”
周祭酒的一声喝道,一众生员又立马恢复了刚才的状态。 “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这里的“天“就有超越义。这是在讲“修身“与“知天“的联系,把“知天“作为“修身“的前提,与亚圣的“知天“不同...” 自始至终,傅津川都听得很认真,有时候会在口中默默复述先生所将的内容。 “这日头都快下山了啊,课还没上完啊。”
课堂外面捧着一个木头盒子的庞云抱怨道。 蒋武道:“这可是国子监,你以为什么地方。”
庞云道:“我算明白为什么八郎不喜欢来这了,太憋闷了。”
两人正说着话呢,就看见一众生员鱼贯而出,其中就有傅七郎和傅八郎。 “七郎,八郎。”
八郎看见二人直接过来了,然后道:“三哥让我来取木盒子,就是这个吧?”
说罢捧着盒子又急忙进去了。 “见过周先生。”
此时,课堂里只剩下两人,傅津川深深一缉。 “你怎么有空来见我这个老朽。”
周祭酒笑着问道。 “学生这几日将往淮南道扬州,故来拜别先生。”
傅津川很郑重道。 周翊笑着点点头,“你即为扬州都督,权责极重,还当勤于国事,不可放松懈怠。你是武将,经学与你不必深入,但兵法战策还需继续研读,不可骄傲自满。尤其是你年少成名,立下殊功,更要戒骄戒躁。”
傅津川正色道:“学生谨受教。”
随后傅八郎跑了进来,傅津川接过木盒然后递给周祭酒:“学生知道先生清正,从来不接受私下馈赠,但这个东西,先生一定收下。”
周祭酒看到盒子的时候眉头微皱,心想傅三郎这小子不是不知道我脾气的,随后听到这话后却对这盒子里面装了什么东西起了兴趣。 傅津川打开盒子,只见里面赫然是一只银碗,上面的纹饰却很独特,不是上京常见的样式。 “这是?”
“学生于疏勒城下,夺得青唐国主拓跋赤德所用银碗六只,两只祭告祖宗,两只敬呈陛下,一支送于太子殿下,这一支送于先生。”
周翊一听却是大笑道:“哈哈哈,壮哉。”
这位先生虽然是大儒,但却是关中人,对于青唐为祸陇上河西深有耳闻,年轻时候也曾想过参军报国,后来虽然没能成行,却在一众大儒中最喜欢谈及兵事的。 随后周翊与傅津川又在国子监中随处走走,说些河西见闻和战事进过,直到日暮时分才告辞离去。 “你为扬州都督,位高权重,处事不可不慎之,尤其扬州形势复杂,我有一老友之孙,也是我的学生。少有从戎之志,奈何他家世代文官...你去扬州,都督府也需要僚佐。我就把他荐于你,于你算是臂助,于他也算是历练。”
“多谢先生,先生有所荐,学生自当用之。”
傅津川出外为大都督,不可能一人就能把扬州都督府的事物都打理清楚。所以就需要很多幕僚协助,例如整理文书、出谋划策、督办事务等。 而这些幕僚有的是可以直接被举荐为官的,其中扬州都督府就有长史、判官、参军等属官,都是傅津川可以举荐任命的。 虽然不知道周祭酒举荐的是谁,但傅津川可以肯定,这位先生是一定不会给他介绍个庸碌之才的。 所以便直接笑纳,而后告辞离去。 傅津川没有回公主府,而是直接回了国公府,毕竟明日离京,今晚肯定是要跟阿耶阿娘还有家中人话别的。 等傅津川回到府上的时候,国公府也正厅也摆好了酒宴,就等他了。 “有劳阿耶、阿娘,久侯了。”
“入座吧。”
“是。”
家宴自然都是至亲之人,席上,傅懋修几乎没怎么开口,倒是杨谨华对儿子儿媳嘱咐颇多。 而国公府这边,除了快要成婚的四郎,五郎、六郎两人已经可以算是成丁了,也都定下了要跟着傅津川一起去扬州。 毕竟是在外为官,没有比家中兄弟更能信任的了。 大概是因为傅懋修回来的缘故,八郎是规矩多了,没敢吵着要跟三哥去扬州。 饭后,赵元殊跟婆母还有嫂子李昭琼去后院说话,傅懋修叫上长子,以及三郎去了祠堂。 参拜进香之后,傅懋修看着祖宗牌位道:“傅家自先祖忠武王授封国公开府,已有百年,五代人,累世公卿,但甚少有去江淮为官者,你高祖,曾祖,还有你阿翁,都是如此,只有你二叔做过润州司马,算是在江南做过官,除此外,大概就只有你高祖跟中山武宁王一起南征的时候,那都是在大晋立国之前了。江淮,无论是江南,还是两淮,都是好地方,富庶甲于天下,那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蜜罐子,容易把人的骨头给泡软了...” “赵文节也算是老将,曾经作为河东节度副使,代州都督等职,也算是履历战功,去了淮南怎么样?现在刀剑都不知道能不能拿得起了...去边地为将帅,不过是要面对的敌虏,去这等欢繁华地,你甚至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 “扬州大族,多半都是盐商,这帮人各个都是一肚子花花肠子,没几个好东西,跟他们打交道要小心,若是实在拿不准就跟崔先生商议。”
“还有你那都督府,也需要许多僚属填充,我这边也为你拣选了几人,明日自会拿着我的荐书去找你...” 不同于上次随父亲去往河西戍边,这次傅津川就任扬州是要自己挑大梁,独当一面的。 所以傅懋修把能想到的,能安排的都给儿子操持好了。 “到了淮南,勤来书信。明日家中就去送你了,你在江淮,也看顾好五郎和六郎...” “是。阿耶请放心,儿子知道。”
这边父子临别之际,有谆谆教导,而朋友之间,自然也有惜别之语。 西市的丙六客栈里,张之逊正在为好友临别践行。 “闾丘,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够相见,来满饮此杯。”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好友王闾丘,已经得到了英国公的荐书,会作为武安侯扬州大都督的幕僚随行一起去扬州。 所以张之逊再此为好友践行。 “之逊,你之大才胜我十倍,这次刘先生还特意问起你,你为何不愿去武安侯都督府上做事?以你之才,必能脱颖而出,英国公府做事又一向厚道,如今的长史崔先生,还有刘先生,都得到了国公举荐入仕,你又一向仰慕武安侯少年英雄,难道...” 听完好友王闾丘的话,张之逊笑道:“不过是觉得有些倦了,准备回乡了。”
王闾丘道:“行了,之逊,你不过是舍不得燕王府四郡主吧?”
“哈哈哈哈哈...瞒不过你,闾丘知我。来,满饮此杯。”
说罢张之逊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张之逊自那日去过燕王府之后,陈剑州就时不时的出来找他约谈,有时候也会邀他去燕王府,一来二去就结识了那位四郡主,又在某次酒后与好友王闾丘提起过... 而王闾丘的猜测,其实对也不对。他留下的最主要的原因不是那位郡主,而是那位郡主说的一句话。 不过那句话,实在太过惊骇,此时还不足为外人道。即便是至交好友也不行。 “似郎君这般大才都无法报效朝廷,这天下...也许就该改天换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