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庆一行再没有阻碍,安全回到了九龙城寨龙城道。
看见熟悉的林家宅院,经历了一番生死时速的众人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脸上都发自肺腑露出了开心的神情。
林庆憋在心底压力也稍稍缓解。
这一招回马枪,实在是兵行险招,如果前期有一丝消息走漏,那观塘就将是他林庆的埋骨地。
他不怕死,但是怕连累这么多弟兄枉死。
这个责任太大,林庆的心虽然已经冷硬了许多,但还没有养出那份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负我的枭雄气焰。
越往上走,才越能明白什么叫一将功成万骨枯。
但他骨子里还是那个会带着安家费亲自上门磕头上香的林庆,这份骨子里的东西,他不想变。
林庆揉了揉眉心,说道:“文哥,你给花姑去个电话,让她带着人撤回来,大富豪孤悬海外,太危险了。”
陈文点点头,他看着林庆一脸的倦意,忍不住说道:
“你也休息休息吧,回家了就没事了,他李家再厉害也不敢进城寨来的。”
林庆笑了笑,下车走到后备箱前,把死狗一般的李藏甲从里面拖了出来。
“来人啊,把那个铁笼给李少爷搬来,李少爷不止喜欢养狗,还喜欢住狗窝!”
李藏甲嘴里塞着一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团,眼神惊恐,不住摇头。
旁边走来两名伙计,狞笑着将李藏甲拖了下去。
林庆走进宅内,就发现林燎原正冲着自己挤眉弄眼,林庆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一个魁梧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凝视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副字。
字迹刚劲有力,笔锋张扬,上书四个大字:忠勇无双。
这是林鼎亲笔所写。
林庆嘴角露出苦笑,冲着那个背影说道:“今天刮的什么风,怎么蒋龙头亲自到我龙城道来了?”
蒋震缓缓转身,对一旁正被拖向后院,一路惨叫不断的李藏甲视若无睹,脸上挂着淡淡笑意:
“你给我送了份大礼,我怎么能不亲自上门答谢?”
林庆明白他说的是白头黎,这确实称得上一份大礼,不止能解九龙城寨的危机,还足够让蒋震在刘福面前站稳。
“蒋生客气了,我林家也是城寨的一份子,为城寨出力也是我该做的。”
林庆客气了两句,抬手邀请蒋震坐下,林燎原乖巧的站在他的身边。
蒋震利如快刀的眉眼微动,鬓角雪白却丝毫不影响浑身的霸气。
“阿庆你这份力可出的恰到好处啊!“蒋震脸上似笑非笑,”但不管力出何处,你这份情我蒋震承了,后面有什么事情我也一力承担。”
林庆端着茶杯的手一颤,蒋震这句话分量可不小,要知道这人情是世间最难还的东西,有了蒋震这份承诺,林家以后再遇到什么危难,洪兴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但最让林庆惊讶的还是蒋震的后半句话,看来这洪兴龙头心思远比外表细腻的多啊。
犹豫片刻,林庆还是开口:“蒋生你不怀疑白头黎的话?”
“这还重要吗?”蒋震哈哈一笑。
“不重要吗?”林庆心底一寒。
“有些东西关键是有没有,而不是真或假,没有人会刨根究底,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蒋震眼神深邃,话语单刀直入道破真相。
“今天我来找你,除了道谢以外,还有一件事情。”
林庆诧异:“什么事?”
“刘福让我们把人交给颜童。”
林庆手中端着的茶水终是洒了出来,表情愕然:“送给颜童,为什么?”
“热心市民协助衙门抓获犯罪嫌疑人,警民齐心破获暗杀大案,这叫公事公办。”蒋震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嘲讽。
林庆将手中的热茶一饮而尽,缓缓开口:“好一个公事公办。”
九龙城寨波涛暗涌,港东却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风暴。
观塘衙门,探长室。
出身在南粤农村的程峰清晰记得自己第一次用猎刀给狍子开膛的经历。
那时候家里很穷,田地里的庄稼不是遭天灾就是遭人祸,一家人总是吃不饱。
所以程峰很小就得跟着家里人进山刨食。
那时节漫山遍野都是饿的两眼发光的人,但凡是吃不死人的,都被人吃死了。
还好小程峰运道不错,机缘巧合抓到了一只半残的狍子。
一家人比过年还开心。
难得见一次笑脸的父亲,那天格外开心,手把手教小程峰解剖狍子。
首先得先小心翼翼从胸骨下窝处割开一道小口,然后用左手双指抻进肚皮下撑开,刀子再从两手指缝隙中向上挑着拉开柔软而雪白的肚皮,这样才可以避免割破肠子和肚子,而后掏出热乎乎的一大团子完整肠子和肚儿,整个过程得用巧劲。
从那以后,他就莫名爱上了那种解剖分割的快感。来到港岛后,程峰就考上了法警。
港岛极难见到狍子、山跳,所以程峰解剖了还有许多无人认领的尸体。
但是今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持刀人,而是被那具冰冷的解剖台上的尸体。
持刀的人,是坐在他对面的姚广孝和元青莲。
“阿峰,这些年我们两夫妇待你如何?”
“亲如手足。”
“既然都是一家人,那藏甲就是你的亲弟弟。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从你眼皮子底下被人抓走呢?”
程峰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上满是愁苦,当雷洛到观塘警署拜访他时,他就知道事情有变。
赶紧将王驹派了出去,但是没想到他这么废物,竟然被猪油仔将了军,到手的鸭子都能弄飞了。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如果能过得了眼前这两夫妻的关才是真的。
“是雷洛,他和林庆勾结在一起,把我挡在了观塘衙门。”
元青莲已临近五十,但是这颗老桃不仅没有腐烂,反而在岁月酝酿中发酵成酒,成了那醉人桃花酿。她朱唇微动,声音软绵。
“雷洛是探长,阿峰你也是探长,怎么就会被他拦住呢?”
“阿姐,你不知道。雷洛现在是葛柏眼前的大红人,我也不好的得罪他啊。”
“那就是你姚哥在你心里的重量还比不上葛柏那个鬼佬了?”
程峰低着头,隐藏自己凶狠的眼神。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把这个挑弄是非的女人捅翻在地,别说挑断手筋、脚筋,就是把整张人皮给扒下来也不是难事。
但他终究没那胆量,在妖气冲天的姚广孝面前放肆。
“姚哥,这次是我的错,你给我三天时间,我保证藏甲分毫不差回到魔鬼山。”
姚广孝指关节轻扣桌面,声声清脆的响声像是催命的丧钟,程峰背心湿透。
“三天的时间太长了,藏甲那孩子还小,吃不得这个苦头。”
“这次就不劳烦你了,我们自己解决。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我姚广孝隐忍十多年,连初出茅庐的后生仔都敢骑到我头上拉屎撒尿了。”
姚广孝的话像是抽走了程峰的脊梁骨,他整个人呆呆傻傻愣在原地。
“如果程峰做不到,就让他回南粤种田吧。”
元青莲的话回荡在程峰心底。
他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从怀中慢慢掏出自己的配枪和证件丢在桌上,嘴角露出苦涩笑容。
回家就回家吧,至少自己还捡回一条命,该知足了。
可惜世事并不如此。
那一天之后,观塘衙门华探长程峰消失无踪。
而他远在南粤老家的父母,直到入土都没能等到自己据说在港岛混的风生水起的儿子。
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他们依旧安慰自己是孩子工作忙。
工作忙点,也能赚的多一点,这样才能不挨饿。
不挨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