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毓红把信交给梦涛，转身的一瞬间，她的脚步变得异常沉重。她内心悲恸不已。她担心被内心梦涛看穿。她只有用离开来掩饰。这样的离开，让她差点就抬不起腿来。她坚强地，一步步地走了老远才回过头来，梦涛已经不在她的视野里了。她飞跑起来。边跑，边揩眼泪。路面不平坦，低凹处有集水。她已经感受不到路的不平坦了，更不在乎低凹处的集水。她只顾一路狂奔。她知道，未来的路会比眼前的路更难走。她决定，为了梦涛和肚子里的孩子，再难走的路，她也要坚持走下去。回到纸厂，却没有勇气进家门。她不知道如何对父母说。她犯的错太大了。这牵涉的不仅是她个人的名节。同样也牵涉到她父母的颜面。要是让厂里的人知道了她怀上了孩子，她父母在厂里将会抬不起头来。不回家，她又能去哪儿呢？无奈之下，她还是叩响了家门。开门的是姚泽丽。欧国强不在家，找余得水说事去了。姚泽丽诧异地问，你怎么回来了，不上学吗？毓红进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姚泽丽说，看看你，全身都湿透了，着了凉怎么办？毓红依然沉默不语。姚泽丽从衣柜里拿出衣服让毓红换上。换好衣服的毓红仍然不说话。姚泽丽急了说，我的宝贝女儿，你倒是说话呀，到底出什么事了？毓红扑在了姚泽丽怀里。姚泽丽说，女儿哪，有什么事你说，天大的事，有你爸和我。毓红终于按耐不住说，妈，我做错事了。你能原谅我吗？毓红口中的错事，姚泽丽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她说，你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什么事妈都会原谅你的。毓红说，你说的是真的？姚泽丽说，当然是真的，妈什么时候骗过你？毓红说，我⋯我和梦涛⋯⋯。说到梦涛，毓红打住了。她犹豫了。她不知道还该不该往下说。姚泽丽说，梦涛他欺负你了？走，跟我一起去找他爸妈去。毓红说，妈，他没有。姚泽丽长叹一口气说，妈妈已经明白了，你，你和梦涛干了大人干的事。姚泽丽举起手想扇毓红一耳光。最终，手没落下去。她在心里问自己，这能全怪女儿吗？木已成舟，就算把女儿打死，也换不回女儿的冰清玉洁了。毓红说，妈，你为什么不打我，你打了我，我心里会好受点。姚泽丽看着毓红忧郁的眼神说，女儿哪，妈妈也有错。毓红哭了。她说，妈，你没错，是女儿我太傻了。姚泽丽知道，纠结对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她说，学校知道吗？毓红说，不知道。姚泽丽说，明天回学校继续念书去。毓红说，不回去了。姚泽丽说，为什么？毓红沉默了许久才说，我⋯我怀上孩子了。你⋯你说什么？姚泽丽差点昏死过去。她坐在沙发上，深吸着气。毓红说，妈，我回不去了，永远也回不去了。姚泽丽说，你⋯你这是要把妈妈气死呀。毓红眉头紧锁说，妈，你帮我想想办法？姚泽丽说，等你爸回来再说吧。欧国强找余得水主要是为了秀梅。他说，秀梅来厂里都三年多了。他想给秀梅找点事做。余得水说，秀梅那样子能做什么事？欧国强说，可以在厂门口摆个烟摊。余得水说，执照不好弄。欧国强说，执照的事，不用余得水操心。欧国强回家，见毓红也在家，想问毓红为什么不在学校念书？姚泽丽没好气地说，你还知道回来呀？欧国强一头雾水地看着姚泽丽说，你这是怎么了？姚泽丽说，我怎了？我还想问问你怎么了？欧国强说，我不是好好的吗？姚泽丽说，我知道你好好的，可我们的女儿你管过吗？欧国强说，她不就没去上学吗？明天去了不就行了。姚泽丽说，要是这么筒单就好了。欧国强说，那还能怎样？姚泽丽说，她，她怀上了梦涛的孩子。欧国强的脸色瞬间凝固，变得铁青。他看着沙发上坐着的失魂落魄的毓红，他的心疼了。是真的疼了。是前所未有的疼。在他的心里，毓红与梦涛都还是孩子。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两个孩子居然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他想狠狠地扇毓红两耳光，又下不去手。他问姚泽丽，有多久了。姚泽丽说，二个月左右。欧国强说，去做了吧。毓红一听要让她做掉孩子，伤痛欲绝地哭了。她说，爸妈，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欧国强夫妇惊愕了。毓红的想法，在夫妻二人眼里是那么的幼稚可笑。欧国强说，不可能。毓红说，我爱梦涛，所以，我必须要生下我们的孩子。姚泽丽说，梦涛知道吗？毓红摇头说，他不知道。姚泽丽用食指和母指揪着毓红的脸，气愤地说，你疯了吗？你还刚满十七岁？你让我和你爸的脸往哪儿搁。毓红固执地说，反正我不管，我就是要把孩子生下来。欧国强再也控制不住了。他狠狠地扇了毓红一巴掌说，你疯了吗？毓红的嘴角处渗出了鲜血。女儿十七岁了，欧国强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发脾气，也是第一次打她。欧国强以为，这一巴掌能将女儿打醒。他错了。他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居然坚强到哼都不哼一声。爸，除非你打死我，否则，我是不会改变决定的。毓红的坚强让欧强感到后怕。他问自己，那一巴掌是不是打错了？姚泽丽彻底懵圈了，不知如何是好。她说，女儿哪，如果你还要坚持的话，妈妈只有给你跪下了。毓红无动于衷地看着姚泽丽。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姚泽丽，真的就跪在了自己的面前。毓红见状，心里慌了，乱了。也跪下了。跪着的母女俩是抱头痛哭。毓红说，妈，你让我好好想想好吗？晚上，毓红躺床上。思绪万千，不能入眠。欧国强夫妇在沙发上坐着。欧国强不停地抽烟。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烟雾。姚泽丽打开窗户说，国强，万一明天女儿还是不改变决定呢？欧国强说，不可能。姚泽丽说，很难说。欧国强说，如果她继续一意孤行，我们就和她断绝关系。姚泽丽说，你这是气话，骨肉亲情断得了吗？欧国强说，那就赶她走。姚泽丽说，那样做会把她逼上绝路的。一早，毓红对姚泽丽说，她想出去走走。还没等姚泽丽问她要去哪儿？她就出了家门。毓红去了母亲河。她独自走在河畔，她与梦涛在一起的画面，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惆怅瞬间涌上她心头。她想哭，又哭不出来。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与梦涛邂逅的渔棚处，她进去了，她坐在那张让她从女孩变为女人的床上，直到晌午才离开。一回到家，欧国强夫妇就问，你想好了吗？毓红说，想好了，我去重庆找份工作做，我能养活孩子。姚泽丽说，你太固执了。欧国强说，你走了就永远别进这个家门。欧国强哀声叹息。满脸无奈地叹息，家门不幸哪。毓红收拾好行囊。在她要走出家门时，姚泽丽挡在门口说，你再好好想想。毓红跪下了。她给姚泽丽和欧国强各磕了三个响头说，爸妈，女儿不孝。欧国强心一横，对姚泽丽说，让她走。毓红出了家门，姚泽丽偷偷塞了五百块钱给她。还把她送去了火车站。火车进站了。毓红上了火车。姚泽丽瘫坐在地上，早已泪流满面。火车启动了，毓泽丽看着远去的火车，撕心裂肺地喊，女儿，你回来，妈妈什么都依你。可惜，毓红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