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殷氏小姐，走到歌姬身旁，提起一把类似琵琶一样的乐器，固定在身侧，轻轻地拨弄。
她没那个力气看，因为她的脖子真的很累。
只听得那殷氏小姐的声音，如那春季梁上的稚燕，娇啼婉转，歌词她倒是能听懂：“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迖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她记得，在某个电视剧里，听过这首歌，还看了那字幕。
本来以为是今人做的古词，今日听了方知，是这么早就有的歌词。
她五音不全，但是并不妨碍她理解这首歌词的意思。
自然是思念，对吧？
那画面，也一定是美丽动人，对吧？
嗨，也跟她没什么关系。
这殷氏小姐，一贯美目神态清冷，但是却对自己的这位未来的夫君大有情义，并不只是两家大家族的联姻，连她这个笨蛋都能感受到。但是那萧公子，硬是跟她这个几乎可以算是陌生人的人搞了这么一出，难免让她这个自认为局外人的人觉得，痴心错付，有些可怜。
当然——她也并不懂爱情，没资格下什么论断。
说起来，她虽然已经二十岁，却还算是情窦位开勒！——开不起，没颜值没钱财没身材，只能在这瞎猜罢了！
一曲罢了，众人鼓掌，郭嘉都很真诚地鼓掌——唱得不错，弹得也不错，一个音没走，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当然鼓掌最大声的，自然是殷氏小姐的母亲大人，殷夫人了。
那殷氏小姐回案子前坐下，殷夫人便看了那萧夫人一眼，见那对自己女儿一贯冷淡的态度，都有了明显的变化，看着自己女儿的眼神，也是温柔许多，且面上的笑意，终于是对着自己的女儿了。
作为母亲，殷夫人难免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当即有些傲娇地开了口说道：“弟妹，我听说你的大女儿，唱歌也是很厉害，既然你如此思念她，萧玉姑娘也跟她有几分相似，刚好大家这么高兴，让这萧玉姑娘，也来一曲吧！”
那萧夫人听得竟然点了点头，答道：“嗯，我倒是想听。”说罢便转头看着萧玉，眼神里带着期待对萧玉说道：“来一曲吧，随便什么都好！”
萧玉一看那眼神，就很绝望——听本来想着的是，好了，可以了，终于唱完了，她可以去把头上的角都取下来了！
结果，人家竟然要她去唱歌……她能拒绝吗？她毕竟吃了人家那么多饭，毕竟她还惹人家未来的媳妇不开心，毕竟她还拒绝人家儿子的告白，毕竟——那张脸，那么像她的妈妈。
她只能点头，低声说道：“那我随便唱，你们若是觉得难听，我就立刻停止，好吧？”
她从来没有这么怂过。
曾经在课堂上，她被老师叫到台上，当众唱歌，在别的同学都唱完了之后。只见她，上台之后，就对着全班的同学，念了一首歌——她以为自己在唱，真的！可是，她其实在念而已。
全班哄堂大笑，笑了好久！
她一下子就红了。
后来，周杰伦流行起来的时候，同学们说她：“哦，哎哟，你唱的是饶舌，对吧？失敬失敬！”然后又一阵大笑！
特别是男生，她的同桌，一贯的欺负她，那次听了她唱歌之后，笑得在桌子上起不来，后来也不欺负她了，见了她就念那首歌的歌词：“啊，啊，啊……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萧玉啊，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会离开吗？因为你唱歌，太难听了！哈哈哈！”然后就在她面前抽风似得乱抖，然后她就把同桌给揍了一顿。
那段时间，她是第一次不想念书，虽然她父母给她留了钱，可以供她读很久的书。
现在，已经很多年过去，她也能笑着看待当年的自己，包括她的同桌的嘲讽，但是唱歌依旧是她的障碍。
可是她会唱的歌，记忆深刻的歌，她如果能唱，想唱的歌，依旧是那首《鲁冰花》。
对着那张跟妈妈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她想唱的，也是这首让她受尽嘲笑的《鲁冰花》。
她顶着那繁重的头饰，走到了那歌姬面前，在那空垫子上坐了下来，对身旁的歌姬说道：“姐姐们，不用弹奏，我不通音律，我就清唱。”
她说罢，也不管那些看着她的人是什么样的表情，坐直了，目不斜视，鼓足了气，然后开口唱道：“啊，啊，啊……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她唱的很动情，很投入，完全不管自己是不是五音不全，即便她又是用念的，她也不管。
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听她唱歌的那个人里，有个跟自己妈妈长得那么像的人，仿佛，是替她的妈妈在看着她，听着她在唱。
待她唱完，一抬头，就看见那萧夫人竟然从席间站了起来，急步走到她面前，搂过她的肩膀就哭——没有声音，应该算是泣。
萧玉被那萧夫人搂着，是懵逼的。
但是她任由那萧夫人搂着她，因为她感受到了萧夫人在战抖，眼泪竟从那三层的衣衫湿透到里面的肌肤，热热的，让她的心里，也酸酸地疼了起来。
都是一样的吧，她们的思念。
只是……
忍不住，萧玉轻轻抚摸着萧夫人战抖的脊背，温柔地说道：“夫人，我唱歌，这么难听吗？”
那夫人闻言，头在她肩膀上摇了摇，带着不能控制的啜泣声说道：“没有，好听。”
萧玉便笑了，让鼻翼的酸楚慢慢消散，然后忍住了哽咽，慢慢说道：“哦……夫人，我父母，很早就离开了我，我找了他们很多年，很多年……我一直相信，他们应该活着，在某个地方，活得很好，只是……”
萧玉叹口气，再顺了顺鼻翼又泛起的酸楚，然后继续说道：“只是，他们都不小心忘记了我。我就跟自己说，要把自己喂饱，像妈妈一样把自己喂饱，像爸爸一样保护自己，不受欺负，努力养活自己。”
那萧夫人听着，难以自已地哭出了声音。
那声音凄婉，让萧玉忙再拍了拍她的背，继续说道：“所以，您的女儿也一定会过得很好的，你既然如此爱她，她必定会活得很好，就像我一样，对吧？夫人，真的，您不必如此难过……”
除了笨拙地以己度人，她还真的不会别的安慰的言辞。
因为这些情绪，都是人自己的，旁人能说的天花乱坠，也必须得听的人愿意听，听得懂，才有效果的吧？
“你活得如此好，我不难过，我高兴。”那萧夫人从萧玉的肩膀上抬起头，看着萧玉的脸庞，带着一脸的眼泪说道：“你真是个好孩子，你的父母，怎么可能会不小心把你忘了？他们应该……是没办法，像我们一样，没办法陪着你长大，所以才提前把你教育得这么善良，这么勇敢……”
萧玉第一次被夸赞，原本是悲戚的情绪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忙说道：“那个，夫人，我能去把头上的这些东西取下来吗？我脖子还痛啊！”
那夫人闻言，一双泪眼竟笑了，点头说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