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蚕的事告一段落,季缺和林香织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在他们过往的经历中,太多事都是立场鲜明的,特别是降妖除魔这种事。 可这一件,却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当大蚕吐出七彩叶赴死之时,两人竟感到了些许伤感。 赵闯赶了回来,比他们预计的要早一些。 “东家,她呢?”
赵闯神情恍惚道。 季缺指了指下方的一棵桑树,说道:“她死了。”
赵闯走了过去,看着那只已没有了任何气息的大蚕,缓缓蹲下了身子,抱住了她。 “她说走时想要烧干净点,如果再选的话,她宁愿只做一只为你吐丝的蚕,而她死时,刚好是丝尽的时候。”
季缺看着他,转述道。 季缺和林香织可以清楚看见,赵闯肩膀轻轻颤抖起来,从这里看不见他的脸,但大抵是难过的。 “多谢。”
赵闯声音沙哑道。 之后,季缺和林香织便离开了。 在走到山坡上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的停足遥望。 那里,燃起了一团火。 两人看了一阵儿,林香织不由自主靠在了季缺怀里,季缺也搂住了他,两人看起来既亲密又伤感。 季缺看着林香织的模样,问道:“你难过什么?”
“都是妖,你会不会也这么对我?”
林香织触景生情道。 “你是妖?你不是人吗?”
季缺反驳道。 “可是我有了妖身。”
林香织皱眉道。 “那你也是人变的,不能单纯算作妖,如果非要说的话,你也是人妖,人在前,妖在后。”
季缺认真解释道。 林香织听在耳里,不由得皱眉道:“人妖,怎么听起来有点怪呢?”
“哪里怪了,挺好听。”
一男一女说着话,逐渐消失在了那片桑海间。 客栈,油灯摇晃。 那半片七彩叶子在灯火的映照下,周身仿佛有霞光围绕一般,隐隐有一股仙气。 看到这片叶子,季缺几人心头忍不住生出了想吞食的冲动。 因为叶子只剩下了半片,只能看到“物”字的一半留在叶片上,可依旧能推断出叶子完整时定然刻着“异物”两个古篆。 自从这叶子到了后,之前唐衣收着的那颗玉头颅就一直抖个不停,宛若要跳舞一般。 季缺见状,说道:“这算什么,异性相吸,还是老乡见老乡,激动得眼泪飙?”
宁红鱼看在眼里,说道:“目前我们只知道,它们都是前一代老君留下的东西,看起来亦正亦邪,实际上都让人感到邪性。”
季缺点了点头,认同了他的观点。 从最开始那个老太婆的玉扳指开始,到如今的这片彩色叶子,他们可以说和异物是老熟人了。 这些异物有拥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可是却没有造福过人间一次,反而带来可怕的麻烦。 扳指让人死而复生,带着浓厚的怨气,玉头颅操纵人的影子,差点让整个桑水县陪葬,而这片七彩叶子则让一只蚕化了形,酝酿出了一段孽缘。 其中还有能提取人记忆的作用,只是并不稳定,容易被提取的记忆影响,这也是赵闯和大蚕悲剧爆发的导火索。 “你们有没有感觉,不管是异物会,或者是这些异物,看似不常见,却总是围绕在我们周围。”
一直没有说话的唐衣开口道。 宁红鱼皱眉,说道:“你的意思是?”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或者是因为我们运气不好,这些东西像是在靠近我们,要把我们吞掉。”
唐衣喝了口放在胸襟处的茶水,慵懒的说道。 她的声音懒洋洋的,可是表达的意思却让宁红鱼和林香织慎重起来。 这种感觉仿佛是在下棋,他们是棋盘中的白子,周围则有黑子围过来,想把他们吃掉。 不过说到运气不好的问题,三个女人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季缺。 季缺赶紧说道:“看我干嘛,我运气挺好的。”
林香织思索道:“意思是,我们该注意异物会的动向?”
宁红鱼说道:“不,从之前我和季缺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异物会已然衰落了不少,他们对异物的掌控有些问题。我始终更担心的是太岁鼎。”
太岁鼎,上代老君造人的产物。 如今天上之所以还有仙佛,还有老君,地上还有异物会,和老君造人脱不开关系。 常道国国人自认为是老君的后代,这个说法其实也成立,只是他们应该不是老君靠血脉生下来的,而是造出来的,所以那一国人会那般容易畸变。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这常道国的人竟然找到了天宫的所在,发现仙佛消失后,渐渐消化了仙佛留下的资源,进而取而代之。 这让季缺感受到了危险的存在,因为那长脖子女人反复提到过一个词——畸变。 畸变有好的,有坏的,却往往代表着不稳定。 如果这种不稳定多了,迟早带来祸事。 季缺只希望前代仙佛留下的一切能克制住畸变的可能,让他们都好好当神仙。 神仙很远,天宫很远,却并不是遥不可及。 因为不管是异物会或者这些异物,多少都和祂们有些联系。 风莲神女的真身就曾降临过,那时如果没有凌千户在场,恐怕无法收场。 这个时候,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客观,你们要的火锅小的已经备好了。”
众人做了这么久的事,特别是唐衣,竟然说了两句仔细分析过的话,早就饿了,于是让人赶快端进来。 客栈老板连着几个小二赶紧把桌子收拾干净,端进来来了一口正在燃烧柴火的铁锅。 铁锅里油料翻滚着,冒出了浓烈的辛辣香味,看着里面沉浮的肉片,几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不知不觉间,冬天已来临了。 穷人是最讨厌冬天的,本来就吃不饱、又冷,衣服也单薄,人生简直雪上加霜,而富人是喜欢冬天的。 因为冬天可以穿着雍容华贵的长袍,围着毛发细腻的围脖,一边赏雪,以及一边在温暖的房间吃火锅。 如今季缺早已成为了一名富人。 可以说整个清平县最大的产业都是他和宁红鱼两个人的。 是的,他这一边降妖除魔拯救世界,一边赚点银子很合情合理。 英勇的正义之士就不该穷。 这锅里本来就有煮好的羊肉、五花肉,香气四溢得厉害。 本来这里的人,除了季缺都是富贵人家出生的,三女人本来想保持一下矜持,可惜实在是太香了。 林香织率先开动了,夹了一片五花肉,好吃得近乎喵喵叫。 眼看季缺已要风卷残云,宁红鱼也加入了战场。 唐衣躺在那里,埋怨道:“你们就不能帮我盛一碗,放在我面前就行,又不要让你们喂。”
结果三人同时端着碗转过身来,看着她。 一边看,一边“唔唔唔!”
的吃着,像是在和她说话,又像是只顾着吃。 最终,唐衣还是没有坐住,起身来到了饭桌前,吃了起来。 这屋里一时温暖如初,每个人吃得热火朝天,之前商量仙佛异物的阴冷可怖,全部都因此消散了干净。 外面的伙计儿看着这一幕,不禁好生羡慕。 他们羡慕不只是因为季缺吃得好,还因为季缺一个人和三个美丽至极的女人一起吃饭。 伙计儿觉得,这三个女人里有一个陪着,那都是天上掉金馅饼的美事,而这丫一次来三个。 “这公子运道好的逆天。”
最终,伙计儿给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如果让季缺听到这句话,他定然会怀疑那位公子是不是另有别人。 他这算运气好? 不过他今天运气真不错,吃猪皮都没遇到上面一堆长毛的状况。 很显然,每次解决了一个相对大的麻烦,他的霉运又会消停一阵儿,一如贤者般宁静。 吃到中途,宁红鱼不由得说起了过年的事情。 “我爹来信了,让你回我家过年。”
宁红鱼放下了酒杯,淡淡说道。 林香织反驳道:“他凭什么去你家过年?”
宁红鱼皱眉道:“你爹也叫他回去过年?”
“当然,我爹......” 林香织自己都不知道爹现在在哪儿,到底是什么情况,于是一下子失去了底气。 唐衣这时发话道:“他去你家我年了,留下我俩有什么意思?”
从一开始,宁红鱼就像是在说一件仿佛天经地义的事情,她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吩咐家里的小的。 可是懒洋洋的唐衣一发话,局势就发生了微妙的逆转,仿佛她才是女主人一样。 自始至终,林香织都像是随波逐流的存在,小的,或者丫鬟。 面对唐衣的问题,宁红鱼颇为爽快道:“你们也一起啊。”
“你让我们两个去你家过年?”
唐衣疑惑道。 “对,过年热闹一下没什么不好。再说,如果你说的异物在不知不觉靠近我们,想把我们吞掉的话,去京城是最好的选择。”
宁红鱼说道。 “为什么?”
林香织问道。 “天下的卷宗,京城最全,我们要查异物和异物会,从那里入手比较容易。如果我们已被异物会盯上的话,北地修士分布得太零散,缺云端上的人物,可京城不一样。 说实话,如果这北地降魔楼没有我们和陈尊者,早就撑不住了,而在京城里,和陈尊者差不多的高手不多,却也不算少。”
“我以前在京城里听过一个笑话,那就是有一伙儿匪贼想要劫一家当铺,而那当铺刚好是清气司的一个秘密据点,据说当时最厉害的一群神捕全在那里商谈切磋,结果忽然听到了有人大叫‘打劫!不然把你们全杀了!’。”
宁红鱼耸了耸肩,说道:“之后的事你们应该能随便猜到了,异物要围我们,也要看它们敢不敢在天子脚下放肆。”
“所以于情于理,我们都最好去京城,去我家。”
唐衣思索道:“可我家还有亲戚要和我住一个城里。”
“那叫他们全部去我家,你亲戚十个八十个都没有问题。”
宁红鱼爽快道。 唐衣点了点头,饶有兴致道:“我家亲戚和我一样好吃懒做,你不怕吃亏?”
宁红鱼淡然回答道:“相信我,我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银子吃亏的。”
“有意思,拖家代口去情敌家过年,行,不过我得躺着去。”
唐衣也颇为痛快道。 林香织一时还有些犹豫,结果那边的唐衣就这样答应了。 嗯,她的意见貌似不太重要? “没问题,这次我多准备点车,或者让这家伙单独去坐一辆。”
宁红鱼回答道。 入冬又过了一月时间,季缺一行人就准备去宁家过年了。 以前抠抠搜搜的季缺,如今已有了改观,面对那好几辆低调奢华的马车,都只有一点点肉痛了。 毕竟他真的赚银子了。 这织袜火起来,银钱就躺着飘进来,简直跟有一个聚宝盆一样。 宁家能富有这么多代,就是靠着这一个个“聚宝盆”延续下来的,只是这几年出现了一点变故,这才开始打祖地财神爷留下的东西的注意。 那真正的聚宝盆已在宁家手里呆了大半年,不知道已变出了多少财富。 于是乎,看起来较为绵长的车队就在众人的注视下出发了。 陈竹见状,说道:“季哥,我还想去。上次当车夫我没什么存在感,我这次要去作客。”
这时,宁红鱼骑马过来了,说道:“那你问问王师妹的意见,再把大师也叫上。”
季缺揉了揉脑袋,觉得这次登门的人也太多了吧。 再多叫几个,能把这里降魔楼半数中流砥柱全拉走了。 结果陈竹刚兴奋的去问王花,就被一阵教训。 “你那是想去作客吗?我都不想明说,你就是不想见我爹娘。你滚!你去你的,我马上让我娘找人说个媒嫁了,不找你了。”
王花愤怒道。 “什么!你还想嫁别人?”
“我多大岁数了,我还嫁不出去,别人都笑话我。”
陈竹一急,一下子抱住了王花的大腿,怎么甩都甩不掉,老熟练了。 宁红鱼自知他是来不了了,于是挥了挥手,就此出发。 听见王花的说法,宁红鱼只能无奈笑了笑。 修士也是人,也要生活,也要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