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关往南十五里,有一处破旧军寨,原为卫所驻地,卫所裁撤后废弃至今。从北境六州募集的壮丁正在此接受整训。按各地汇总报上的数字,本次募军人数约三千人。可这已过十日,才集中一千余人,急得主事将领连发文书告急。椎阳侯吴若谷久盼甘霖,急欲以募军充实守关战力。公子吴宾连日忙里往外,安排兵器调拨、器具制作、军粮储备等一应事宜,待诸事均备方拍马往军寨赶来。行至寨门,险些惊掉了下巴!一股莫名欢快的气息扑面而来。寨子上下,人声鼎沸,嘈杂不堪!老老少少如逛花园一般,有舞刀弄棍的,有谈天说地的,有嬉玩打闹的,哪有一丝军营的气息,真是一个热闹的大集市!吴宾策马冲过无人值守的寨门,四处寻不见守寨军士,气得大声怒喝:“薛老三给我滚出来!”
眼见公子兴师问罪,军士们早已躲到一边、暗中通报去了。自领命来寨后,清泉关前锋副将薛存礼简直度日如年,如坐针毡,这会儿他也算找到救命稻草了。“公子你可算来了,赶紧给侯爷说说,把我弄回去得了,这活儿我干不了。”
吴宾火上心头,一抬手将热情扑上来的薛存礼推了个趔趄,斥责道:“你这练的是什么兵?简直是一群乌合之众!”
原先寄予厚望,如今失望透顶,也难怪吴宾急成这样,口中嘀咕:“未想恩族子弟竟无能不堪到这等地步……”薛存礼收起满脸堆笑,心中却是畅快无比。此等乱景,要是椎阳侯能看见才妙呢。“公子莫急,待我给你引见诸位豪杰。”
薛存礼不由分说拽过马头,拉着吴宾往军寨深处走去。这地头,真是藏龙卧虎,实在是一场恩族大聚会。“公子你看那群老少,他们来自桐州蒙氏,位列二等恩族第八,领头的官衔是桐州守卫使,品级在我之上。”
“公子再看,前面练剑的爷们,虽只是来自三等恩族,但那柄剑却大有来头,据说是当年太祖爷钦赐,上斩妖魔,下除奸佞。”
“下棋的二位仁兄更有来头,正是覃州田氏的正牌公子。田氏位列二等恩族第二,家主便是名闻天下的大儒田陇,说起来侯爷当年曾求学于田陇,有一段师徒缘分,这二位应算公子的师弟。”
军寨中央,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拦住了二人。那少年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手拿风筝,毫不怯生,看见二人也不让路,反而奶声奶气地道:“薛老三你们快让开,挡住小爷的风筝了!”
哪来的撒野小子?吴宾正待发作,却被薛存礼在腰上用劲一戳。这样顽皮的少年,多来几个才好呢!薛存礼毫不生气,更故意作出奴颜婢膝的模样,上前行了个正礼。“问侯爷安好,小的们不敢叨扰,这便走了。”
回过头,薛存礼煞有介事地向吴宾介绍少年的尊贵身份。“公子有所不知,这位少年英雄是津州上官家主,世袭骊山侯!”
吴宾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无言,再也无心继续,径自抽身离去。到了寨门前又倏地停下,默然踱了几个来回,右拳紧握,左手执鞭,像要抽在薛存礼的身上。薛存礼十分机警,一直在旁观察提防。“大战在即,公子莫要生气。哎!本以为这批恩族子弟多少能顶些用,却未想到是这般模样,军不成军,狼狈不堪!”
薛存礼一非出身恩族,二尚不知攻守军略有变,自然无法完全理解吴宾的心情。十八年前湟京一役太过惨烈,以恩族子弟编成的天狼军全军覆没,大批恩族精英武士战死,极大地削弱了恩族的势力影响,西雍开国以来一直倚为战力中坚的恩族不可避免地开始走向衰落。天狼军后,以庶族子弟为主的赤羽军迅速崛起,最终取而代之。薛存礼最早入的便是赤羽军,后因功升迁,方调任清泉关前锋副将。“薛老三啊薛老三,你就好自为之吧!”
吴宾虽然愤懑,无奈计穷,左思右想也不得良策,终只能叹息而去。……南宫寒离了山庄,租上车马沿官道疾驰,只用五日便进了军寨。到的这段时间,每日不过动动拳脚,摸摸刀枪,多数时候无所事事,好在出门时从天风阁顺来几本旧书,借以打发无聊的时光。现下他正默默注视着发生的一切,目送吴宾悻悻离去。“南宫兄真是云淡风轻,令人钦佩。”
问话之人身材修长,英俊潇洒,身上精巧的书生装束衬出他君子般不凡的气质。此人来自槐阳李家,单名一个泽字,不仅饱读经书,还喜欢高谈阔论,是这里的风云人物,因此不用自报家门,南宫寒也认出他来。不过他竟认得南宫寒就十分奇怪了,毕竟南宫寒这几日专注苦读,极少与人攀谈,更从未直接与他打过交道。“在下南宫寒,请问李兄如何识得小弟?”
李泽淡然一笑:“兄台所读之书,我猜应是南宫山庄之天风阁所藏,故作此推断,如有唐突,请南宫兄莫要怪罪。”
“客气了,李兄见多识广,竟能认得家传陋书,小弟佩服得很。”
“南宫兄实在过谦,你可知天下有两大著名书阁,我朝之云紫阁,东夏之雁翎阁。这两大书阁,各有千秋、不分伯仲,云紫阁经史子集收录齐全,如浩瀚之海,雁翎阁收藏各种武功心法秘籍,如武学圣殿。”
云紫、雁翎二阁分属雍、夏王室,藏书之精,举世公认。“其实依我看,贵庄之天风阁可排世间第三,虽然数量远远不及,但所藏之书构思精妙、内容独到,深得我辈仰慕。”
听李泽讲得这般头头是道,南宫寒不禁心中一动。“李兄对《寻青记》可有了解?”
李泽兴奋异常,顿时把先前君子的那点矜持抛到九霄云外,一把抱住南宫寒的双肩,开口便求,也不顾周围众人的白眼。“可是舞云前辈所作之奇书?难不成兄台竟恰好带在身边?”
李泽一时失态,竟伸手往南宫寒身上探去,直到被一掌劈开才醒悟过来,慌忙道歉赔罪。“此书家门管得甚紧,没法带出,小弟也只是粗略看过罢了。”
书痴见书痴,不说相见恨晚,也算心意相通。南宫寒不忍见李泽失望至此,便向他介绍了一番。李泽竖耳聆听、感激涕零,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最后庄重地向南宫寒行一正礼。“此奇书我幼时曾听长辈多次提及,一直渴求一阅,今日得南宫兄赐教,虽无眼福,但也足慰此生了。”
李泽话锋一转,突然发问:“南宫兄是否曾听说关于《寻青记》的一个传言?”
南宫寒茫然地摇头。“传言《寻青记》中载有绝世武学,不知南宫兄可有看到?”
“只怕李兄消息有误,莫说绝世神功,就是花拳绣腿的东西也未曾看到一星半点。”
南宫寒留了心眼,再不敢提《寻青记》缺失下卷一事。李泽哈哈一笑,拱手诚心相求:“小弟只是随便问问,南宫兄切勿多想。他日若有机缘,南宫兄一定得把《寻青记》借我一阅,小弟不胜感激!”
南宫寒苦笑道:“若书中真有神功,只怕本庄不好将此书借出了。”
“南宫兄大可放心,既然你看不出书中有,以小弟的修为自然也是看不出来的。”
二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