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算杀了我,也没用。”
苟雄感觉肺里的空气几乎挤干了,费尽全身力气才艰难挤出半句话。他的意识渐渐稀薄,眼前那张清丽素净的脸有了重影,远近重叠,如隐没在淡雾间的远方山峦,越是睁大了眼睛,越是令人看不清楚。就在他以为死亡即将光顾的时候,林甘蓝忽然撤手了。她的松手,就如她突然出手一般,快速而悄无声息。苟雄陡然失去支撑,身形趔趄,猛地往地上栽去,幸而冯媛媛扶住了他。他倚着石墙,大口大口喘气,伴随着一阵猛咳,脸色渐渐从猪肝色转成了鲜红欲滴,跟熟透的番茄似的。林甘蓝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拂了拂手,仿佛接触过他的地方有什么脏东西,面带厌恶:“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苟雄掀起眼皮,瞄她一眼,继续认真地咳嗽。林甘蓝微微眯眼,黑白分明的杏眼卷起盛怒的风暴,平静的声调透出淡漠的清冷:“苟雄,我没工夫跟你绕弯子,你最好老老实实交代清楚。若你骗了我,就凭你偷走食物和水的事儿,我就有一百种方法弄死你。”
一字一句,苟雄听得心惊。这些年,为了捞到世界各地的珍宝,他跟各式各样的人都打过交道,听出了林甘蓝话里的狠决。她没开玩笑。她真做得出。苟雄惯会见风使舵,立刻换了态度,低头认错:“是我不该悄悄走掉,离开大部队。那时候我又饿又渴,一念之差就多拿了点食物和水,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的一时糊涂吧。”
他聪明,三言两语就淡化了昨夜的错误,且一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只不过走在路上不小心踢了林甘蓝一脚那么简单。可林甘蓝不上这个当,毫不留情地戳穿:“大家同被困在索达金字塔,你偷走别人的食物和水,就是断绝了别人的生路!”
苟雄赔笑:“你们现在不都好好的吗?喏,剩下这点食物和水,我都交出来,行了吧?”
他解开背包,恋恋不舍地掏出一瓶水和一包压缩饼干递出去。林甘蓝睨他一眼,劈手夺过背包,哗啦啦将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除了苟雄交出的那一份,还有其他的食物和水。林甘蓝冷笑一声,当着他的面把东西转移到乔野的背包:“乔野,你不用再吃虫子了,苟教授包养你。”
“好耶!”
乔野喜出望外。虽然虫子的味道不算特别难吃,但每次吃的时候都得鼓起极大的勇气,给自己做好一会儿的心理建设。有了更符合人类口味的食物,他当然高兴。有人欢喜有人忧,看着乔野喜笑颜开,苟雄拉长了一张苦瓜脸:“那我吃什么?”
林甘蓝目光如炬:“那得看你的表现。说吧,为什么装疯。”
“还不是怕你找我算账。”
苟雄嘀咕。看见林甘蓝的瞬间,他的脑海里警铃大作,一念之间忽然想到干脆装疯卖傻吧。若是他表现得疯了,说不定林甘蓝不仅不会找他算账,还会将他一并带出金字塔。林甘蓝面无表情,继续问:“那你说,我杀了你也没用,是什么意思?”
苟雄摊手:“你没觉得这附近有什么奇怪吗?”
闻言,林甘蓝环视周围,幽深曲折的石块甬道,同金字塔内其他地方别无二致。不对,有些不同。林甘蓝仔细分辨,瞧出了一点端倪。附近的甬道岔路格外多,尤其曲折,入目皆是冰冷幽深的石墙,一眼望不到尽头。目光所及的尽头,是一面雕刻了花纹的墙壁。她走近,借着手电筒的暗淡光芒看清石墙上雕刻了人面狮身的形象,雕工细致,栩栩如生。“不就是岔路多点,有一面雕纹墙壁吗?有什么稀奇的。”
林甘蓝不以为意。苟雄摇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五一十道来:“起初,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可无论我怎么走,依然被困在这附近。”
林甘蓝拧了眉头:“什么叫做被困在这附近?”
苟雄虚空比划了个圆圈:“大约以那面雕刻了人面狮身花纹的石墙为圆心,方面一千米内的范围,我在这个圆圈内徘徊了一整日,都没能走出去。”
乔野惊呼出声:“鬼打墙?”
苟雄在国外出生长大,虽然生了华裔的样貌,却并不够了解华夏文化。细细地盘问了乔野一番,得知鬼打墙的含义,点了点头:“这现象,倒是跟你说的鬼打墙有几分相似。无论我怎么做记号,丢东西在路上,最后都会回到这里。”
“那些记号还在吗?”
“还在。”
苟雄叹气,犹如泄了气的皮球。折腾了一整日,逃出去的信心已经被消磨殆尽了。乔野瞪他一眼,颇为不满:“早知道求救的是你,我们就不过来了,遇到你,果然没好事!”
苟雄淡淡一笑,如同在看小孩子般无所谓:“横竖你们已经入局,再逞这些口舌之强有什么意思?反正我出不去,你们也没得出去。”
“教授,你这样是耍无赖!”
冯媛媛义愤填膺。苟雄只“呵呵”两声,干脆撂转头,连个多余眼神都吝于给她,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乔野见状立马就想冲上去理论,被林甘蓝拦住:“他说得对,没必要跟他逞口舌之强,反正食物和水都在我们这儿,他不帮忙找路,就别想吃东西。虽然我们都被困在这里,可没有食物没有水喝的人应该会先死吧。”
苟雄顿时变色,收起了浑不在意的神色,忌恨道:“林小姐,我虽然悄悄拿走了一些食物和水,但我愿意原物归还,属于我的那部分,你总该给我吧?”
“你别忘了,所谓属于你的那部分食物和水,也是由我给你的。我现在不想给了,那就收回来。”
“林小姐,法律上可不是这么定义的!你一旦给了我,那就是赠予,应该归我支配才对!”
苟雄据理力争,然而林甘蓝只轻飘飘挥手,不想搭理:“在这里,你跟我讲法律?苟教授,你可真够天真的。”
“你是军人,你不能这样的!”
“那我问你,可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将那些食物和水赠予你了?”
苟雄懵了,不过随口一句话,哪里有什么证据!“既然拿不出证据,那就是不存在赠予一事了。我劝你省点心,把精力用在找路上,没新线索,我可是不会养闲人的。要知道,少一个人消耗食物和水,我们几个能吃得更饱。”
苟雄在她这里没讨到好,又想活命,只好忍气吞声地跟在队伍后头。他心内憋屈,想他当了四十几年的天才,听过千万句赞美之词,接受过无数的鲜花和表彰,所到之处,人人敬仰。谁料,如今却在一个黄毛丫头手上一连栽了两个跟头,简直是奇耻大辱!苟雄心里那点不安分,早透过他那双浑浊的双眼透了出来,林甘蓝径直略过,当务之急是找到路。然而,正如苟雄形容的那样,他们无论怎么走,依然被困在这个圈子里。林甘蓝也尝试了做记号,拉绳子,手牵手等办法,全都失效了。最后,他们都会回到雕刻了人面狮身花纹的石墙附近。走得累了,苟雄索性靠墙席地而坐,喘着粗气讲:“看吧,我没骗你吧,无论怎么走,都没法离开这里。”
乔野扶住厉晋远,累得连说话音量都放得极轻:“林甘蓝,再这么走下去,不仅我们受不了,阿远也快不行了。”
厉晋远静静地倚在他肩头,脸庞轮廓失去了坚毅的线条,微阖双目,似一尊了无生气的雕像。一双薄唇青紫,脸颊毫无血色,双手冰凉如鬼魅。脚踝上的伤因为没能得到及时治疗,越发高肿,已经转为了深紫色,见之恐怖。林甘蓝咬唇,厉晋远的情况不太乐观,必须尽早送医。冯媛媛拉了拉她的衣袖,带着哭腔:“林小姐,再晚些恐怕就保不住厉先生的腿了,你想想办法,咱们现在怎么出去?”
他们须得先破了这“鬼打墙”,跳出这循环的圈子,才能再寻金字塔的出口。除了昏迷的厉晋远外,其余三双眼睛不约而同都望着林甘蓝,盼她急中生智,能想出个靠谱的法子。气氛一时凝结,冯媛媛甚至不由自主地屏息,生怕呼吸声过大,惊扰了林甘蓝的深思。然而,他们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一个答案。苟雄耷拉了耳朵,重新盘腿坐回墙角,讥嘲道:“听乔先生说,鬼打墙是贵国的一种灵异现象,突然出现在埃及的金字塔里,实在是诡异,一般人破解不了,也属正常。大不了一齐死在这里呗,说不定还能蹭法老的荣光,让咱们的灵魂也搭个顺风车,一同在这金字塔内升空。”
他话音刚落,就被林甘蓝打了脸:“谁说没办法破解?我已经猜到所谓‘鬼打墙’的原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