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自己是被谁害死的?”这也是个稀奇事儿。
陆清铖想,若是长春馆那两个死者能像这小丫头一样与他对话,怕是事情早解决了。
那少女却不再吭声,只是抱着膝盖窝在角落里,任由那青白的衣袍顺着纤细腰身垂落,露出的衔珠鞋头又精又巧,但那脚背脚踝着实纤细消瘦……像只小饿鬼。
陆清铖皱眉,红着耳尖不动声色把目光移开。
但,大概因为屋里多了个人,啊不,多了只鬼,他后续连宗卷也没能看进去,甚至还不着调的想:天快亮了,需不需要找东西给那小鬼遮遮光。
毕竟,鬼怪志异里的鬼,都是不能见光的。
思虑着,陆清铖最后还是抢在天亮前轻轻合了窗户。
可这么一关,另一个词的画面感便有了。
门窗紧闭,美人酣睡。——先人管这叫金屋藏娇。
苏仙其实没想装传统意义上的鬼,毕竟这个位面没有鬼怪,多的是凭空想象的怪谈,这样一来,鬼怪是什么样还不是由她说了算嘛。
毕竟,柳小姐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那么,她就是这里唯一的鬼。
但,小郎君好像把事情当了真,面上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却自顾自把衣架子搬到了她身边,挂上冬日厚重的狐裘,挡住了窗外透进来的光。
还遮挺严实。
看来是个好人。
苏仙于是安心缩在墙角睡了会儿。
不过,等到查案的陆清铖回来,情况就没有这么安然了。
因为那小身影已经转移阵地,从角落里窝到了他的塌上。——甚至还开着窗户晒着太阳,模样好不惬意。
哪里像个鬼?
陆清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狗就着大葱啃了脑子。
苏仙从他推门进来时就醒了,只是,大晚上闹腾多了,她本能的往被子里缩,直到那位小郎君忍无可忍,唤了人来拖她,她才不情不愿捏着被角撑开了眼睛。
琥珀底色温柔可人,满是无辜和迷茫。
“我可累了……陆小郎君,你又折腾我做什么?”这句小郎君是跟别人学的,苏仙叫的颇为顺口,声音也有意放软了些,配上刚醒的涩气,甜滋滋的像是在撒娇。
“公子。”动手扒拉她的婢女不争气的红了脸,回头看向身后背过身去的主子,眼底像是带了些许不赞同。
“你出去!”陆清铖被侍女的欲言又止惹得又燥了一回,忙将侍女遣散,一回头见她缩的更往里,又羞又恼,“谁折腾你了!你给我下来!不准这么叫!”
他那表情,就差把“你不要脸,你骗我”几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不过,脑门上大概也不太能写,看着那条抹额,小姑娘表示无辜,“我说过要缠着你的,才不下来。旁人也这么叫你,你单不准我叫,是我叫的陆小郎君没旁人好听?”
“那我该怎么叫你,小陆大人?少卿大人?还是说……小傻子?”这玩笑语气认真的像是在商量,打的人措手不及,与陆清铖记忆里那个小女鬼重合,彻彻底底勾起了他脑门上的痛楚。
这一次,他的脸算是彻底黑了。
“你叫谁小傻子!”
“给我下来!”
下来就下来,凶什么凶。
见陆清铖像是真生了气,苏仙终于不情不愿起了身,漂亮的大眼睛下铺着的淡淡青色,看起来说不出的委屈可怜。
可惜面前的人压根顾不上怜香惜玉,只眼神凶狠,火急火燎的就要给自己找回面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挖了我的坟却不识得我?我就是柳婧雯柳小姐啊。”苏仙老实回答。
陆清铖却觉得离谱,“依你所言,你已经死了?你当我是傻子吗?”又有呼吸又能蹦能跳,还能晒太阳,这是哪门子的鬼?
苏仙先前的确是把他当小傻子的,现在也打算继续糊弄。于是,她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编的天花乱坠,终于让面前这人接受了自己是鬼的事实。
好在这个位面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小迷信,陆清铖就是再不信,想到暗室那尸体时,也不得不接受她的解释。
于是,陆小郎君再度红了脸,“那……就算你是鬼,也不能这样随意……”
“我也不想啊,可是我真的很困,做鬼真的很难的。”小姑娘耸耸肩,“所以啊,要不你就把婢女还给我吧……实在不行,让我见见也好。”
陆清铖的确没有理由一直扣着小桃不让她见,听她旧事重提,心里起了些许挫败感的同时,也不得不点了头。
于是,小姑娘再度开了那蜜糖腔,眉眼弯弯道,“谢谢陆小郎君。”
陆清铖觉得有点要命。
这柳小姐平时也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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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的确是疯了,但不是被吓的。
苏仙再次见到她时,她正蓬头垢面缩在角落里流泪,身上全是干巴的泥土不说,面前的饭食也只动了点边角便被打翻。
但,这并不值得人心软,只能说是活该遭了报应。
陆清铖看了眼身侧身材单薄的小姑娘,见她毫不动容,这才伸出折扇敲了敲牢门上的锁扣。
里头的人听到声响,脑袋像是动了动,却依旧没抬头。
苏仙见此,只能先开了声。
“小桃。”
这一次,那人总算有了反应,满是眼垢的眼睛麻木的看过来,待瞧见她的影子,才剧烈震颤了两下,“……小姐,是小姐吗?”
她那声音已经嘶哑的不成样子,但能清晰的听出其中包含着的庆幸,估摸着她被关这段时间,该是把什么事情想开了。
可,柳小姐已经死了啊。
愧疚和反思毫无意义。
苏仙没说话。
小桃眼泪开始大把大把的流,嘶哑的呼唤声后衔接的,是一声声痛彻心扉的道歉。
这种桥段在苏仙看来属实有些下头,所以,那人还没哭两句,她便将那毫无意义的发言打断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不会以为,死去的人哭一哭就能复活吧?”门外少女抱胸站着,眉眼弯弯,虽说模样与那位柳小姐别无二致,气质上却差了太多。
就好似落花与宝剑,柔软与锋利,泾渭分明。
小桃被这么一点,像是看出了什么,眼神再度空洞,哭笑着低喃,“是啊……已经没办法再补偿了。”
从她给小姐下药,引恶人进柳家开始,事情就已经无可挽回了。
她的小姐也不会原谅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