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酒馆时迪诺一眼便看到靠里的某个角落里漂亮脸蛋的英国人正坐在那里,面前是两杯祖母绿色泽的酒。注意到对方后她将两块用酒浸泡过的方糖分别置于两个杯子的漏勺上,熟练地点燃。融化的糖浆燃着火焰落入杯中,点着其中的苦艾酒,随后她再飞快地用水浇灭,使之形成颜色偏白的乳浊液。
“有种说法,没有苦艾酒就不会有文艺复兴,”待首领走近后她微微颔首以作问候,将一杯酒轻推到他面前,“你试过波西米亚的喝法吗?尝尝看。”
“我很不擅长喝度数太高的酒。”回想起前些日子还在对方眼前因为醉酒而在小巷的垃圾桶边呕吐不止,迪诺不太好意思地耸了耸肩坦言道。
显然是通过他的表情想到了同一件事,年轻人当即三分自责地摇了摇头,说真遗憾我该记得这点的。
“不过只是一杯的话应该不会有事。”犹豫两秒后首领还是端起了杯子,用的是连自己也不怎么确定的语气。酒灌进嘴里,很快浓烈的味道烧进喉咙,迪诺不由皱了皱眉,抬眼却看到多利亚纳面不改色地放下喝了一半的酒杯,向他投去一个喜闻乐见的眼神。
“你不必一口气喝完的,有些人喝多了这个甚至会出现幻觉。”
“像幻术那样吗?”
“也许吧,像三流的幻术那样。我倒没出现过这种情况。”间接地似乎炫耀了酒量,英国人习惯性地转了一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用等待对方先开口的表情面向首领。
忍不住再抿了一口酒杯里的酒却不走运地被呛到,迪诺望向酒馆的门口:“我有一些朋友想引见给你,彭格列那边的朋友。哦,他们来了。”
向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便很容易地注意到四个西装革履、东方人面孔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个有着暖色头发和温柔眼神但个子不高的青年,他人畜无害地向迪诺招了招手,彻头彻尾都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程序化的问候过后双方在小方桌边坐下,英国人喝掉自己剩下的半杯酒,不紧不慢地观察起对面的人——除了那个笑容温和的娃娃脸青年,另外三个分别是一个面孔清秀但表情并不友善的银发年轻人、下巴上有道伤疤的黑发男人以及鼻梁上贴着块创可贴的一位。
“恭弥没有来么?还有蓝波和库洛姆。”
“蓝波还是未成年人,我们不能带他进夜场;库洛姆不太习惯来这样的地方,”沢田耐心地向自己的师兄解释道,讲到这里时他稍稍顿了顿,“至于云雀前辈,他不喜欢集体活动。”
“他也不喜欢幻术师,”一旁绿眼睛的银发小伙子语气不怎么好地补充了一句,并若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同桌的英国人,“话说回来,这个糟糕的地方是谁选的?这里的经营者真的有营业执照吗?”
他后半句话倒说得没错,通风系统不佳的空间里,空气混着各种劣质烟草味浑浊不已,室内装潢绝对算不上有品位,唯独值得称道的只有店里提供的酒水质量不错。多利亚纳用一只手撑住下巴,扭头看向理应因此受到责备的那位。
而被劈头盖脸责问的迪诺并没有表露出半点的难堪,只是无辜地耸了耸肩:“抱歉,我只是……很喜欢这里的饮料。”
听上去像个敷衍了事的谎言,可既然加百罗涅的首领都这么说了,那便没什么再好抱怨。方才开口的银发青年撇了撇嘴,没有拒绝英国人向他递来的一支烟:“话说你真的到了法定饮酒年龄么?我怎么不知道加百罗涅也开始招募未成年的成员了?”
“我三十岁了,先生,不过我会把那当做一句赞美的。我会在这儿是因为,眼下我和迪诺都有需要彼此的地方,或许你们也会需要我的——我有这样的预感,无论是在家族间争端还是在生意方面。”
只可惜彭格列的岚守并没有予以她的话多少信任,与之相对他直截了当地指出:“不巧的是我见过的幻术师们都并不怎么靠谱。”
显然他的同僚们对于狱寺隼人的心直口快习以为常,尽管如此他身旁的黑发男人还是息事宁人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而英国人表情半点不变,并不介意对方敢说敢言:“没错,我是个幻术师,但在那之前,我是加百罗涅的财务顾问、法律顾问,这样的身份讲究名誉,您完全不必担心我的可靠程度。毕竟……你们只在必要的时候战斗,但钱是时时刻刻都得赚的。”
冠冕堂皇的漂亮回答,并不记得自己给她升过职的首领为她说谎不打稿也理直气壮的态度稍显无奈地笑了笑,并没有戳穿的打算。
“抱歉,格雷先生,狱寺君没有恶意。”他只是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自家现在的雾守、初代时期的雾守,以及巴利安不知是否算非法雇佣的某个童工。沢田好脾气地解释道,并在心里暗自补充了这样一句。
“我能理解,但请您放心,怎样赢得你们的信任是我要操心的事;而假如我不值得信任,要怎样处置我是迪诺要操心的事。”
“在彭格列的利益受到侵害前这的确不管我们的事,那么现在就来谈谈我们双方都关心的事吧,”谈起公事时态度转变的专业程度让人不得不感慨:难怪都说岚守先生是彭格列十世最得力的左右手,狱寺点燃手中的香烟叼进嘴里,“我们查到了目前市面上流通的匣子来源。之前有过一个传言,说这种东西是科学家威尔帝、伊诺千提和肯尼希的研究成果,而现在我们从某个中间人那里得到了证实,他从一位‘神秘人’那里得到匣子,并把支付的钱汇款到瑞士银行的一个账户里,账户的主人就是那位大科学家肯尼希。”说到这里他向英国人投去一个怀疑的眼神:“你应该听说过匣兵器的事吧?”
“听说过一些。那三位发明家都是什么样的人?”
“其实我们都只和威尔帝打过交道,可惜我想他和我们也许有些话不投机。”许久没开口的迪诺耸了耸肩,代为回答了这个问题。
“眼下匣子作为一种新兴的武器,并且那三位研发者又拥有着垄断的技术,过不了多久大家都会很迫切地想要找到他们的。可现在他们消息全无了,我们也无法从那个银行账号上追查到更多。虽说这段时间云雀前辈正在调查他们的消息,不过……”
“不过他暂时还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因为那三位很聪明,而且都很谨慎,”英国人若有所思地将沢田的话补充完,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犹豫是否该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我也许能帮得上忙——只是也许。我认识那位伊诺千提先生,可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不确定我现在是否还能找到他。”
传言里大科学家可是个孤僻古怪的老头,因此英国人的发言多少叫人有些出乎意料,桌边那位草坪头的先生直言不讳地提出了这之中的问题:“但我们都听说他失去音讯已经将近五年了,许多家族都用尽办法企图找到他,只是结果都极限地不尽如人意。”
“他们在寻找一个同他们素不相识并且正想方设法把自己藏起来的人,笹川先生,我倒是认为那些人没能成功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好像到目前为止,就连云雀也都还一无所获。”
“每个人都有做不到的事,您不这样认为吗?”
没错,这句话几乎适用于所有人,除了云雀恭弥。但沢田并没有这样说出来,只是不置可否地露出了童叟无欺的和善笑脸:“不过格雷先生却有自信能找到那位科学家先生?”
“我不承诺没有十足把握的事,但伊诺千提是我的老朋友。倘若他不得不结束销声匿迹的状态,相信我他会更愿意看到找上他的人是我而不是别的任何人——包括你们的那位云雀先生。”
彭格列云守长年以来作为一个让不少人避讳提起的话题,即便被谈起也大多是以某种带着些敬畏的语气,这当然是出于那位的□□以及不可动摇的权威,可显然眼下这位初来乍到的年轻人对此并不怎么知情。狱寺隼人正犹豫自己是否有必要难得好心一回地赶在她正面遇上云守本尊前提醒她这一点,山本却在他之前好奇地冲多利亚纳歪了歪脑袋:“说起来,你和那位老科学家先生之间,不会有代沟吗?”
……
同桌的朋友们都离开了之后,迪诺抬起胳膊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不晚。下一秒有人突然将一杯茴香酒放到了他身旁的桌子上,首领稍显意外地抬起头,看见多利亚纳和颜悦色地对他扬了扬嘴角,重新在桌边坐了下来。
“格雷先生?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我只是去点了杯酒。你今晚总是很在意时间,在等别的什么人吗?”或者说,之所以一定要来这间酒馆就是为了找某个人。方才问起时被他闪烁其词地搪塞了过去,多利亚纳没有拆穿,并不打扰首领作为对话旁观者角度的乐趣。不过眼下既然多余的人走掉,那便没什么再好隐藏。
当事人倒的确承认得坦然:“在等一个并不是来见我的人……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算不上,我只是知道你对酒精饮料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嗜好,所以这不会是你特地来这里的真正原因。介意我和你一起等吗?”
“你不先问我在等谁么?”
“倘若我见到他,我就会知道了,”这么说着她顺理成章地坐下来,“而且我想,你现在大概会想和我说点什么。”
“我很惊讶,对于你的经历还有人际关系。”出于首因效应,潜意识里他仍旧会认为对方只是个刚刚走进他们这个世界的年轻人,可从多利亚纳的叙述判断,她甚至可能比彭格列的十代首领更加经验丰富——这层言下之意不难猜到,英国人认为自己有必要对此作出解释。
“我为萨瓦托工作了十年,我刚加入加百罗涅时他比现在的你大不了多少。认识伊诺千提是在我离开巴勒莫的前夕,当时他只有十八岁,在一个研究室里当助手。我记得他是个聪明的小家伙,不过没想到我有朝一日还得再见到他。”
“那可该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消极一些地想,即便你还记得这位大科学家,你认为他还能记得你吗?”
“是五十年前,”她纠正道,“不,我不确定,但我的确知道在什么地方可能会找到他,那可比你们的盲目摸索有效率得多了——这不是我要面对的最大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你担心自己不会变老的事会被发现?”
“这倒不是,只不过……”接下来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注意到,这个时候迪诺的视线突然转向了酒馆那个不算显眼的小舞台,眼神几乎变得有些深情,不知这是否是她的误判。
很快她便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一位有着典型北欧人长相的姑娘走上了舞台,她一头浅啡色头发泛着绸缎样的光泽,肤色呈现出一种昂贵瓷器般的雪白,在周遭大票古铜肤色的南欧人中显得尤为瞩目。
她的出场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对此习以为常般她宠辱不惊地走到话筒边。直到下一秒音乐声响起,女孩子开口歌唱,声音缥缈空灵,一切其他的杂音都仿佛瞬间消失,像漂着雪花片的水晶球被失手打碎了一地,一半悠扬,一半感伤。
——“我一直认为,我会在某一天遇到我的‘那一位’,只是我还不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或许在一间混乱的酒馆里,弹着吉他唱没几个人会去听的歌。”
首领曾说过的一句话突然就浮现在了多利亚纳的脑海里,昏暗的灯光中她眯起眼睛,不知是酒精摄入过多还是苦艾酒本身的效果,恍然间英国人仿佛看到了某个自己记忆深处的身影,那个身影的漂亮脸蛋被衬托在她深色的长发里,今晚她是奥菲利亚,明晚她是茱丽叶,但她却从来不是西比尔·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