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利亚纳·格雷在加百罗涅的宅邸已借宿多时,产生这一结果不为无因,她个把月前为了支付拍卖金额而卖出了她在此地的公寓,外加手头的可动资金微薄,以及自家首领的住处足够宽敞。
上午九点半,英国人从房间走出来,一边把一头碎发用手分成上下两层,将上面一层用皮筋绑起来。迪诺问:“格雷先生,你穿的那是什么?”
“常服。我很确定二十一世纪这么穿算不上奇怪。”
“如果有一天六道骸穿成这样我或许不会太惊奇。怎么回事,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神情说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虽说t恤领口开得有些低,渔网衫也不太适合眼下转凉的天气,铆钉和金属扣叮当作响,流苏晃晃荡荡。她想了想,回答:“是我的生日,是米兰枪吅袭六个月整,是滚石乐队阿尔塔蒙特高速公路演唱会事吅件五十周年,是圣尼古拉斯节。”
“真的吗?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你的生日呢?”
首领睁大了眼睛,带着三分愧疚地向自己的下属看过去。这里是会客厅,桌上放着两个茶杯,是东方的款式,显然是准备接待什么人,但迪诺穿着休闲,毫无疑问是同将要来的人很熟,多利亚纳很肯定那不会是自己。
她无所谓地说:“只有年龄持续增长着的人才过生日。是云雀先生一会儿要来吗?”
“我开始觉得自己期待生日的心情显得有些悲凉了,”迪诺耸了耸肩,表情仿佛有些沮丧,但他很快接着正色说道,“恭弥这次只是作为普通朋友来和我聊几句,你想要见见他吗?”
“不太想,他上回动手打我。”
“他这次或许也会。你的着装违反风纪了。”突然在她身后响起的声音差点儿令英国人呼吸一窒,好在对方今天似乎心情不坏,不至于产生不必要的伤害。
于是她让开路让云雀通吅过,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小声辩解:“我晚上会去沙滩上人满为患的摇滚音乐节,那里的所有人都会穿嵌满铆钉和气眼扣的衣服、系天花乱坠的腕巾、在衣服所有不该有洞的位置开口子、把眼眶和嘴唇都抹成黑色。您可以和我一起去,然后和除我以外的所有人同归于尽。”
“从我眼前消失,你们不值得我那么做。”
云守先生依旧似乎暂时没有动手的企图,迪诺在心里赞美了一句他今日限定的好脾气,随后他视线越过云雀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英国人:“你现在就要出去吗,格雷先生?庆祝生日?”
“去找伊诺千提,他说要给我一份礼物,不过我很肯定那不是为了生日。”说完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口,会客厅里重归安静,云雀在桌边坐下,迪诺往他的杯子里倒了杯茶。
接着他说:“我的生日在两个月后——两个月差两天。”
“哦。”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不关心,没打算记住。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当然不是,”说完,他转身取出了一瓶酒放在了桌上,“格伦·洛哈伯威士忌,单筒酒,产自1926年,五十五年的陈酿,世间极品,仅仅生产了一百瓶。从一个与我有点交情的私酒商那儿弄来的,而他现在就要失业了,因为自米兰的事后,议员隆巴迪便得到了空前的支持,大家都认为我们南部的家族威胁到公吅众安全。上边采取了一系列手段限吅制我们的行动,包括我们的许多供货线路也被切断了,利润空前地低。我猜就算是你的财团,近几个月大概也并不景气吧。”
“这就是米兰事件的目的了,而上边那些废物花了六个月都没有查出始作俑者是谁,因为他们不需要知道,只需要用这件事作为理由好实施他们不切实际的想法,”茶放凉到了可以入口的温度,云雀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但在这种情况下,和你私交甚好的那位加利亚诺却在这段时间里收入不菲,甚至超过了她父亲的记录。”
金发首领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这么说可不太厚道,但并非是我想质疑塔蒂的能力,只是她这段时间以来所做的一些决定都太过侥幸——往乐观的方向想,她或许只是特别走运。不过老实说我的确没有想到上边的人敢做到这种地步,仿佛完全不怕被伺机报复。”
“伺机报复,你会吗?”
“大多时候我遵纪守法,”迪诺温和地笑了笑,“眼下主要的问题是,今晚港口会到一批货,是伊诺千提的研究所需。稀有材料,并不容易得到。他的成果可是会关系到所有同盟家族的利益,虽说研究经费目前主要都由我们加百罗涅提供,但我想你们也不会希望今晚的这批货送不到他手上。”
“这件事我知道。现在港口管理已经严格到你也束手无策了吗?”
“我们当然也可以采取强硬的手段,我只是希望不会打草惊蛇。”
对方微微挑眉,语气里三分讥讽:“怎么不让你手下术士替你们作掩护?她不是声称很强么。”
“因为实话说,我对格雷先生的能力没有概念,她有心避免所有需要动武的场合,”金发首领无奈地摊开了双手,“而且这件事倘若由术士来做,需要覆盖的区域很广,不确定因素也很多,理想状态得由两名以上的幻术师或是配合其他器材,短时间内很难准备。以及这次到货的时间比预期的早了一天,可惜卖方市场,我也不能责怪对方什么。只不过暂时能采取的最好办法,就只是转移警吅力了。”
“你希望我去做这件事?”
“现在斜体字的家族都被盯得很紧,但财团不太一样,”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稍稍改变了语气,“别忘了你收集的大量指环都是伊诺千提制造的,委员长。”
……
“格雷先生本可以告诉我今天是她的生日,我很乐意为她庆祝。”迪诺对罗马里欧说。此刻晚上九点,若一切顺利,沙滩上的音乐节的表演理应在一个小时前开始,他们的货船理应在半小时后靠岸。
他的这位部下淡定地回答:“我过了四十岁以后就不太想过生日了,格雷小姐或许也是这样。”
“真的吗?”金发首领满脸惊异,“那我每年给你发生日祝福短信会让你不开心吗?”
“我看着你长大,你也是我们敬重的老板,我很高兴你一直记得我的生日。”
迪诺难得孩子气地向对方笑了笑,漫不经心地翻看起了社交网络的页面。今日天下太平,本不该有什么大新闻,他想了想,又搜索了音乐节的词条,不出意料弹出了大堆晒票的照片、年轻男女的自拍、因为镜头抖动而模糊成一片舞台,看起来一切无恙,直到随后他点开一段视频。
视频里所有事物都混乱不堪,背景音除了震耳欲聋的音乐还伴随着谩骂声与尖叫,仔细分辨便能看出人群中引发了斗殴。
接着类似的照片或录像就像多米诺骨牌那样接二连三地出现,占据了整个首页,画面里的骚吅动一再升级,甚至从某些录像中还传出了隐约的枪响。首领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些不安,但定心一想,至少无论如何多利亚纳都不可能受伤。他稍稍安心了些,还是试着拨打了英国人的手机,不出意外地没被接通。
网络传播的消息永远迅速,缺点则是人们总得从假消息中辨别真吅相。多半是由于惊慌,网上的视频照片大多模糊不清,众口铄金,难以判断真实的情况,可再接着影像里出现了货真价实的血色和火光,音乐节不再是音乐节,而仿佛是变成了一场疯狂的抗吅议和游吅行。
他再次拨打了多利亚纳的号码,仍是忙音。这不奇怪,那样的混乱中没人会听得到手机铃声,何况于情于理下属的业余生活都不归他管——如果他没有在某张照片的背景中看到一个与英国人同样穿着的金发身影被人群推搡着还挨了刀。
这回他终究是没法再安心下去,披上外套便准备出门。戴眼镜的南欧人下意识地打算跟上却被他阻止:“音乐节已经乱成一团了,你就算跟我一起去了也会走散的。别担心,罗马里欧,我只去把格雷先生找回来。”
……
待他们回来已经是深夜,网络上的消息铺天盖地,看起来越发不容乐观。罗马里欧久违地感受到了天吅下吅大吅乱时为人父母且孩子夜不归宿的疲惫心情,他在看到自家首领平安回来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尽管两人模样颇有些狼狈,活像是刚从坍塌的矿井里爬出来。
相较迪诺的神色凝重,多利亚纳竟笑出了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情绪,她步伐摇摇晃晃,全靠金发首领把她一条手臂架在肩上才勉强能够走路。进门后迪诺才将她从自己肩上撕下来,扶着她的双臂使她能够站稳。
多利亚纳说:“我没事。”
“可我看你不像没事,”金发首领少见地有些生气,“你本可以在骚吅乱发生前就离开那儿,尤其是,你本可以避免受伤,以及避免被人拍到发在网上。还是说你已经喝醉到分不清疼痛和是非了吗?”
“但如果我离开太早就不会发生那些了,”她直直地面对上对方三分不解眉头紧皱的脸,像个完成演出后接受着掌声的表演者那样展开双臂,呼吸混着浓重的酒精气味,整个人似乎都神志不清,“我喜欢受到关注,想被人看见。”八壹中文網
“全网的人的确都看见了。”
“但那不是给他们看的,”她放下双臂,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突然用古英语说道,“你为什么不看着我呢?如果你看到我,你就会爱上我……”
接着她突然向首领倾身过去,看样子就像是要吻上去,可下一秒她便重重地倒在了对方身上,后者被毫无防备地撞到,他们就那样以颇有些幻灭的姿吅势跌倒在了地上。胸口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迪诺这才发现英国人只是醉酒睡着了。
他觉得自己气还没消,但这时再叫醒对方兴许不太人道。口袋里的手吅机突然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云雀的号码。他思索了片刻才接起电吅话:“都还顺利吗?”
“如你所见,由于海滩音乐节的暴吅乱吸引了大部分警吅力,所以不用轮到我出手。以及你该看看网上的传播的影像,在突然之间它们都和先前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