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早啊。”黎生灿回到宿舍,发现里面已经有人了,“你不是要做值日吗……等等,你不会又没吃晚饭吧。”
“我已经洗好了。”林澈没回答他的问题,他伏在桌上,声音闷闷的从双臂中传出来:“如果你想洗的话就进去吧。”
黎生灿没有选择去洗澡,他拉开椅子,在林澈身旁坐下,问:“不舒服?”
“没有。”
“那怎么不吃晚饭,”他揉了揉林澈的后脑勺,“待会胃又要疼。”
“就……没胃口,”林澈有些不自然地躲开他的手,转头看他,眼里满是疲惫。
“不想吃。”
黎生灿学着他伏下身子,侧着与他对视。他很喜欢林澈的眼睛,这双眼和他的名字一般澄澈单纯,如林间的晨露。
看得久了,林澈反而错开他的视线,他稍微抬头,下巴枕在手袖上,望向窗外。
“黎生灿。”
冬季昼短夜长,天色早就暗了,林澈看着铅灰色的云层,他一字一字地念,像是在打量他的名字。
黎生灿听到心里,脑子一热。
黯淡无光的天空,让他想起了这个人在本子里倾注情感写下的最后一句话。
“怎么了?”他问。
“没怎么。”他又是这样回答。
什么喜怒哀愁,别人的非议,诸事的困扰,一看到你,心里就装不下别的东西了。
孙尚茗坐在病床前,床上的老人静得如一尊古老的雕像,鼻子上插着管子,吊瓶里的液体缓缓注入静脉。
其他人都走了,他留下来守夜。守到十二点,老人的高热总算是退了。值班护士刚换完点滴,带着浅蓝色的口罩和白色的帽子,只露出一双因长期熬夜而疲惫眼睛,麻木得毫无神采和情感。
能住进这栋楼的病人大多无力回天,毫无生命力的病房里,连带着常人也一起死气沉沉。
黎淮发消息问他睡了没有,孙尚茗困得眼皮打架,回道:快了。
黎淮:情况怎么样?
孙尚茗想起几个小时前医生对他说的话,不由得心里一揪。
肝癌,晚期。日子不多了,说是让我们做好准备。方泽在国外出差,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孙尚茗眼眶一酸,吸了吸鼻子,良久补上一句:老爷子几个月前就检出来了,一直瞒着我们。
黎淮没有回他,估计是在忙。
孙尚茗等他回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那天林澈从早等到晚,下课时还一直盯着孙尚茗看。孙尚茗接了个电话就匆匆离去,无暇在意少年期盼的目光。
林澈的学业因故中断过两年,他想,也许放学孙尚茗就会来,或者直接把他叫到办公室,祝他十八岁生日快乐,或者带着欣慰的目光感叹他终于长大了。
一直等到晚自习下课,孙尚茗还是没有任何表示,于是他洗完澡后一直守着手机,怕错过什么电话或讯息。
0点到来,昭示着新的一天的开始。
林澈盯着手机直到睡着。
我已经长大成人了,你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
体育课刚刚结束,新的周末又到了,林澈回到教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他把作业放进包里,拿起书本的那一刻,里面夹带的东西零零散散地掉了出来。林澈有些疑惑地把它们悉数捡起,心想自己好像没有把试卷夹在课本里的习惯。
稿纸上写了各种各样的算式和奇奇怪怪的涂鸦,林澈没见过这种歪歪扭扭的字迹,他仔细辨认一阵,猜不到失主是谁。
唯有两个字,用红笔写在稿纸洁白的背面。
“怪物。”
林澈被这触目惊心的赤字杀得措手不及,一时不知该把这张烫手的纸撕碎还是悄悄藏起来。
不止一张,林澈一页页看过去,足足六张,写的内容别无二致,从字迹上看大概出自同一人的手中。
林澈起初有些不适应,而后张望一番,教室里没有几个人,于是装作无事发生,像当年一样,把它们一一对折,收进包里。
久违的称呼再次出现了,过去收到的那些甚至比这两个字还要过分,也许是因为溪城六中本身优秀的教学能力和对人才素质培养的重视,这些文化人似乎不屑去使用污秽之词,林澈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林澈,”路过的同学似乎对刘晓扬说了什么,他没有停下笔,头也不抬地传话道:“班主任叫你去一趟办公室。”
他应了一声,背上书包,往办公室走去。
那天偶然听到卫生间里的谈话在他的意料之外,缺少一定的心理准备,所以才这么难受。
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没错。他就是个怪物。
就像是社会按批次生产的产品,他在生产线上出了问题,缺失了某一部分的零件,所以组装出来的东西,时常运转错误,容易短路,偏离常态,只有表面上是个完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