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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重霄(7)(1 / 1)

重霄(07)

晚晚背朝着窗,枕着手臂睡下了。

起先还困顿,睡不着,又睁开眼,盯着窗外色彩渐次鲜艳起来的天空,出了很久的神,慢慢地,就一丁点儿困顿的感觉都没有了。

屋子的另一头传来很细微的声响,像是门轻轻地关上的声音,有人出去了。

于是,她彻底没了困意。

不多时,天色又明艳了一度,太阳露出了小半张脸,屋外逐渐传来人们走来走去的凌乱的脚步声。

天亮了。

一直在旁边睡得很沉的许凌薇也醒了,在她身后翻了个身,挥出手臂,一把揽住她纤细的腰身,直接给她拉去了怀里。

“晚晚。”

“……嗯。”

“哭了吗?”

她静静地摇头,“没有……”

小孩子才总是哭,她不要当小孩子了。她内心深处,总还是希望自己能长大一些的。

她也该长大了。

学会收敛眼泪,学着勇敢一些。

他走了,她该学会照顾自己了。

“真没哭?”

“……没有。”

许凌薇便不说话了。

良久,是她轻轻地出声:“伯母。”

“嗯?”

“伯父,是什么样的人。”

她一直对那个未曾谋面过的伯父非常好奇,他在八年前的那次大爆炸里以身殉职。

她从没见过他。

对他的印象,大致只停留在放在家里茶叶柜上头的那个黑白照上。

精神矍铄的男人,浓眉大眼,高挺鼻梁,一身飒爽肃穆的警服,气宇轩昂,能看出来,他年轻时应该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

可他长得,和沈知昼一点儿也不像。

“他啊,”许凌薇翻了个身,躺回去,盯着黑黢黢的天花板,若有所思地回忆着,“老顽固一个,犟得要死,脾气又臭,又懒,一待家里就什么也不干,很大男子主义。”

说着说着,许凌薇便轻轻地笑了笑,颇有些无奈地说:“伯父那时候工作忙,一月都回不了几次家,成日成夜地执行任务,抓坏人,一回到家呢,什么也不干,我说他两句他还跟我发火,脾气很差……哎,老警察都这个毛病嘛……想起来,以前哥哥跟他顶嘴,不听话……”

许凌薇顿了顿,喉头顿时泛起一股滞涩的感觉,还是决定说下去:

“哥哥不听话,你伯父就总揍他,但是啊,哥哥从来不哭,挨揍的时候就忍着,把自己关屋子里关一会儿就好了,说起来,他真的是个很能忍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伯父,以前总揍哥哥吗?”

“也不是呢,你伯父只是对哥哥要求很严格吧,哥哥一开始不想念警校,为这事儿没少挨你伯父的骂,不过最后好在是考上了。哥哥真的是个很优秀的人,他被录取的时候,还不到十七岁,是警校当时最年轻的学生。”

“哥哥……一直想当警察的。”晚晚将头埋入枕头里,闷着声音,静静地说,“哥哥跟我说过,他要当警察的……哥哥不会骗我的。”

许凌薇叹气:“其实这个职业呢,有多么高的荣耀,就意味着有多么大的风险,哥哥那时候才十七岁,他也是个孩子啊,他也会感到害怕呀,也会怕死,怕受伤,完全不害怕,怎么可能?”

晚晚咬了咬唇,哽着声音说:“伯母,你真的觉得……哥哥是坏人吗?”

那天晚上,她清晰地听到哈桑愤恨地说,沈知昼是毒贩。

那种字字顿顿,都蕴满了血海与深仇的语气,恐怕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还挡在她身前挨了那一刀,导致这几晚,她闭上眼,眼前,脑海里,都是潺潺鲜血从他伤口中无休无止地向外翻涌的骇人景象。

她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他还活着,他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抱着这样的心思惴惴难安地睡着,半梦半醒之间,却又做了噩梦。

她梦见他就在她眼前,满身是血,唯独脸色一点点地苍白下去,最后对她虚弱地笑了笑,说他是坏人,然后,他就像被抽尽所有的力气,扔到地上去,一倒下,就再也再也醒不来了。

今晚,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他这些天以来在她心中盘亘了很久很久的问题。

她问,他是不是毒贩,是不是坏人。

他说是。

还是最坏的那种。

她无法理解。

如果他是毒贩,为什么要从毒贩手里劫走她和哈丹,还开车带她们突出重围逃跑?

如果他十恶不赦,为什么要挡在她面前挨那一刀?

她不是不知道,那些毒贩,都是冷酷无情,狡诈阴险的。

他为什么要救她?

仅仅因为她是妹妹?

她不过是有幸被他救下,和他一样作为养子和养女,被许凌薇一家收养,还一起朝夕相处了四五年的一个陌生人罢了。

他们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他完全,可以用她去挡刀。

反正她到现在都想不起自己的父母和家人是谁,在哪里。

许凌薇默了良久,说:“其实,伯母只是觉得失望,你伯父当初对他寄予了厚望,那次爆炸……可后来……”

许凌薇一哽,话音戛然而止,几近难言。

晚晚默了一会儿,又换了个问题:“那,伯母,哥哥的爸爸妈妈呢?在哪儿?他从小,就跟你们生活在一起吗?”

“这个事儿吧,”许凌薇悠悠地叹了口气,像是又想起了一桩不愿多提的心事,抬起手,轻柔地抚了抚晚晚柔软的头发,淡声地说,“等以后,再告诉你吧。”

“以后,是什么时候?”

“等哥哥回家的时候吧。”

晚晚不说话了,转过头去,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整只缩在被子里。

许凌薇轻声问:“困了吗?”

“嗯……有一点儿吧。”

许凌薇捏了捏她柔软的肚子:“你可别装睡啊,要睡就好好睡,一晚上了,也不知道你折腾什么,这么小的孩子总熬夜,身体都坏了。”

“嗯……”

“你捂着被子哭也没关系,”许凌薇又笑了笑,揶揄道,“伯母就当没看到,也没听到。”

“我……”晚晚窒了窒气,小声地辩驳,“我才不哭呢。”

“哭也没关系,难过的话,失望的话,哭一次就好了,”许凌薇拍了拍她单薄的脊背,像在安抚一个小婴儿似的,语气更温柔了,“从小到大,你都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我也从来没干预过你。因为我觉得,只要把你保护得足够好,无论你哭,你笑,都是无伤大雅的事,谁让你是我的孩子呀。”

晚晚吸了吸鼻子。

“以前哥哥也把你保护的很好很好,所以,你在他面前哭也就哭了,他也不会怪你的,你也不会觉得难为情,不是吗?”

“嗯……”

“现在你哭也不用觉得丢人或者什么,因为哥哥啊,还是将你保护得很好。”

“那一刀,也算吗……”

“怎么能不算?”

“那哥哥就不是坏人,对不对?”

许凌薇一下下地拍着她,轻轻安抚着。

良久,她说:“他是个好孩子,他在那种时候,还想着保护你。他一直一直,都在保护你啊。”

“呜……”晚晚肩膀颤了颤,牙齿咬住了被子,再也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支撑她的一根弦,仿佛在此刻骤然断了。

许凌薇抚慰着她:“对呀,哭出来就好了。”

“伯母……”

“嗯?”

“我长大后……能为哥哥做些什么吗?”

“什么都不用做,好好地长大,”许凌薇叹气,“然后,相信他吧。”

“那你呢,你相信他吗?”

“这个,”许凌薇笑了笑,“我可能得先问问你伯父,原不原谅他了。”

“伯母,你还是不肯原谅他吗……”晚晚哽咽着,哭的抽抽搭搭,几近不能呼吸顺畅,“哥哥根本没在警校……杀人,他那天晚上,还在家里……还抱着我回房间,给我倒水喝……他绝对不会杀人的……”

许凌薇深深地呼吸了一番,听不出是原谅了还是没有原谅,只是无可奈何地笑着说:

“其实啊,晚晚,你比伯母幸运很多了,因为无论怎么样,哥哥还活着,他还可以回来,还可以对我们解释那一切。你想他,想见他,也总能见到的,可伯父,我再思念他,再跟你念叨以前的事……他都已经回不来了。”

“是,哥哥还活着……他还好好地活着。”

小姑娘哭得不成样子,最后许凌薇也有些动容了,湿了眼眶,一把将她揽到怀中,下巴轻轻抵住她额头,灼热的眼泪,一点点地把彼此的衣襟都濡湿了。

“晚晚,回去后,我们搬家吧。”

-

翌日出发,要提前做很多的准备。

需要把这间木屋内外收拾整齐不说,还要打包大大小小的行李,床单被罩,还有穿脏了的衣服,也要全部清洗一遍。

他们租来了辆小型巴士,加上医疗队的一辆医疗车。

明天这两辆车会载着他们和大包小包的行李去南城,在那里稍作休息半天,再从南城乘飞机回港城。

晚晚已经开学半个月左右了,在这里待久了,诸事不便,又遭遇了大大小小的事情,她迫切地想回去上学。

当初她跟着来,只是抱着可以不去学校上课,出来玩玩儿的心态。

但现在回去,得自己要补两周的功课,不过好处是,她的寒假作业落下了很多,没有写完,因此有幸逃过了一劫。

今天她照镜子发现,自己的头发帘儿又长长了一截儿。

以前是单薄的齐刘海儿,现在长到需要将左右多余出来的头发揽到耳朵后面去了。

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眼睛便显得更大更清澈了,整个人也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当地有个手艺很好的阿婆,有一把据说传了好几代的银剪子。

村民们经常去她那里剪头发,她总说,自己虽人老了,但手艺没退步,大家也乐意让她操刀。

下午吃晚饭前,许凌薇忙完了里里外外的事情,带着晚晚去了阿婆那里,准备给她收拾一下头发帘儿。

起先晚晚想自己去,她坚持说这种小事自己可以独自完成,像是一夜之间变勇敢了不少,但是许凌薇说这片太乱,还是怕出事,坚持陪她一起去。

晚晚的学校校风是出了名的苛刻。

上学期她留着头发帘儿拖着没剪,就被教导主任批评了好几次,许凌薇打电话给她请假的时候,她班主任还强调了回学校前一定要收拾好,不然会给班级拖后腿,跟着一起扣纪律分。

阿婆左手举着那把银剪子,右手拿了个粉色塑料边框的镜子,绕着她左右看了看。

拨了拨她的刘海儿,露出一截光洁白皙的额头。

沿着她额头饱满流畅的弧度,长而卷翘的睫毛,和秀气眉峰蜿蜒下去,是她挺翘而小巧的鼻尖儿。

她唇峰微微翘起,上唇微丰,稍一噘嘴,就好像委屈的不行。

她抬眸看了看阿婆,问:“能别剪太短吗……”

“为什么呀?”阿婆笑着。

她皱了皱眉说:“剪太短,有点儿丑……”

“小丫头还挺有主意的,长大了啊,”阿婆放下剪子,说,“不如干脆别剪了,额头露出来,还挺精神的呢,你瞧瞧镜子,水灵多了。”

她倒不是不想赚这个钱,只是小姑娘露出额头来,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说,柔嫩里,有一种出落得十分自然的娇妩。

那种半明半昧的成熟的气质,好像在她身上,缓缓地剥茧而出了。

“不剪了,行吗,晚晚?”

许凌薇给晚晚拨过去头发帘,往耳后顺了顺,左右打量着她。

确实更好看了些。有种欲盖弥彰的成熟味道了。

晚晚说:“行。”

“你们老师估计也不会批评你的,你就留起来吧,等到再长一些了,全都梳上去,中学生嘛,精精神神的多好啊。”

“嗯。”

晚晚抬眼,定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不知为什么,恍然间,自己好像在一夜之间飞速地成长了起来。

阿婆便过来取她身上罩着的那块儿塑料布,拿走了,折叠好放到一旁去,嘴皮子不闲着,跟她们闲聊起来:

“这次多亏了你们这些大城市来的医生啊,不然,真不知道这天灾过后可怎么熬啊。”

“都是应该做的。”

许凌薇笑了笑,医疗站那边还有事情,不打算跟阿婆多说了,要拉着晚晚告别了。

“说起来,前几天住在你们医疗站的那个男人,”阿婆说着,去水槽那边洗手,“就是受了伤的那个,我记得他。我对他印象很深,他是在这里还算有名的一个毒贩的马仔,去年呢,还没发洪水的时候,我们村子里收了罂粟,要交货出去,有几次是他带人来收的。”

“不过啊,没一阵子这边的管制力度就加大了,种再多也卖不出去了。”阿婆指着屋外一片秃芜荒凉的土地,唉声叹气的,“现在管的很严,大家都不敢种了,年前产量就折了一半,他之前来了一次,也没货了,他们毒贩的生意也不好做啦……这山岗上,成日都有人盯着呢,前面已经不景气了,后脚又来了场洪水,什么都没了……”

阿婆说着,就有些哀惋。

一回头,那个女人已经拉着那个女孩子走远了。

-

康绥死后,康泰亨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所有的精神气,跟个没骨血的空壳子似的。

做过一遭手术,人本就脆弱,气色差到极致,只时隔了大半个月不见,沈知昼进来看到那副干枯的骷髅架子缩在那儿,还以为他是吸毒吸成了这副鬼样子。

不过,但凡有点儿脑子,想赚持久一些的钱的毒贩,都是不吸毒的。

玩命赚的钱,也得有命花,谁也不会做这个亏本的买卖把自己赔进去。

“这个事,我早就想跟你们说了,”康泰亨捏着手里两个文玩核桃,轻轻咳嗽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林先生要人去港城,我之前呢,也有这个想法。”

他在泰国拜佛几乎一月有余,滴肉不沾,加上康绥死了,那张枯木般皱褶纵横的脸,脸色差得像张泡皱了的黄纸似的。

“不过啊,一码归一码,伽卡的生意,咱们还得做,那港城十万八千里的,久了,我可就把控不了了,我在这里发家,阿绥呢,也自小在这里长大,他以前还总跟我讲,要做的更大些……唉,不景气就不景气么,涝季一过,慢慢也就好了嘛……”

他又咳嗽了两下,背过身去直干呕,撕心裂肺地咳,要吐血了似的。转而一抬脸,就朝着坐在长桌另一头的沈知昼说:

“我之前向林先生举荐了你,他也急着要你去港城,不过我又回绝了,阿绥不在了,你就留下来,帮着我操持操持吧。”

这天后,集团内部一众人私下里对此事议论不绝。眼红的有,不服的也有,不过更多的是替他感到惋惜。

沈知昼若是去了港城,跟着那位家大业大,手腕儿粗壮的林先生,肯定比跟着在伽卡苟延残喘的康泰亨要强得多。

程嘉树这些天要去缅甸一趟,替康泰亨见个那边的小毒枭。

那边提前埋伏好了警察,布置好了充足的警力,到时候会联合国际刑警,将他们一举打灭,但表面上还是会维持交易成功的表象,为了不打草惊蛇。

康泰亨此人老谋深算,做这一行少说也有十几年了,近些年越发不景气,加上一遭手术和一场天灾洪水,将他逼近式微,情况大不如前。

现今苟延残喘,多数情况下还得凭靠远在港城的那位林先生替他斡旋。

他明显有意改变谋略,将生意向泰国,缅甸,老挝和柬埔寨那边发散,尽少地流向内地。

一是伽卡周边近些年加大了缉毒力道,不能在警察眼皮底下贸然行事。

更重要的一点,是为了避开林先生的干预,重新掌握话语权,找机会再振家业了。

康泰亨一向刚愎自用,并且多疑。

程嘉树在他身边潜伏了将近十年,才潦潦取得了他的信任,加上康绥死了,这一回,他就这样匆匆地把大部分事推给了沈知昼,大概也是黔驴技穷了。

程嘉树和沈知昼,起先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

他们互相都以为对方是真正的毒贩,集团内讧时,两人甚至都想将对方除之而后快。

程嘉树急着拿到这个贩毒集团的第二把交椅,因为那意味着能深得康泰亨信任,找到那个制毒作坊的位置,取得他贩毒的证据,从而一举歼灭。

但康泰亨此人做事谨慎,每次交易几乎做得滴水不漏,连制毒也是低调的小作坊行事,常常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狡猾如游鱼。

就算是康绥,也不知道那地方到底在哪儿。

程嘉树跟了这条线近十年都无果,无法掌握他贩毒的具体证据。

可这次不同。

康泰亨意外地全盘信任了沈知昼,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沈知昼仍惴惴难安,他不知道程嘉树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

四五年前他离开警校,档案就被抹得足够干净了,很多年前伯父为了护他周全,还给他安了个非亲非故的假姓氏。

就算真有谁想查他,恐怕连他的父母是谁都无迹可寻。

沈知昼猜,很可能是警察那边察觉到了伽卡近来的风吹草动,想把握住这次机会打灭康泰亨,所以直接让他们彼此挑明身份,日后共同配合彼此行动。

程嘉树走前,让他万分留神。

康泰亨此人心思难捉摸,又多疑,说不准是表面器重他,实际已对他起了疑心,择日就趁虚而入,找个机会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

老爷子的亲儿子死了,还死在他的眼皮底下,一点儿都不生疑绝不可能的。

-

程嘉树走后一周,伽卡罕见地下了一场冰雹。

这天,沈知昼起了个大早,今天他要替康泰亨去南城接一趟货。

货是林先生一月前答应好发来伽卡的。

那是一批新型毒品,据说成本更低廉,利润也更丰厚,林先生要先送过来一批,让康泰亨瞧瞧,往周边的泰国,缅甸那边发散一下,流入金三角,先看看效果。

包装也是林先生找人做的,据说这位林先生是个手腕儿很强的商人。他最开始是做家具商起家,在西南还经营着一个很大的木材厂。

他运送毒品的方式,就是藏在未加工成型的木干里,装三五辆大型卡车,从一个城市运往另一个城市。

一辆车上有将近半吨木材,然而零零星星地藏在其中的毒品,可能加起来仅仅只有一两公斤,可谓谨小慎微,非常狡猾。

经过一番周折,沈知昼带着三五个人,开着程嘉树的那辆黑色越野车,接上了货。

他不疾不徐地跟在那几辆运送木材的卡车后面,看它们笨重地摇首摆尾,穿梭在高速公路,群山环绕之间。

外面冰雹早就不下了,改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细密如针,扑面而来,氲湿了车前玻璃。

沈知昼随手敲开雨刷器,那两道塑料杆儿,机械地在玻璃上运动着,眼前渐渐清晰。

傍晚刚过,天色沉下去大半。

路过个关卡时,他缓下车速,跟在卡车后面,排着队过etc。

卡车走得笨重而缓慢,他滑下车窗,点起了一支烟,有些没耐心地吞云吐雾。

马上到达伽卡,这批货不能贸然让警察来拦。

一是检查起来非常麻烦,二是这会儿如果被截胡,他就会立刻失去康泰亨的信任。

被抓了会很麻烦是一回事,回去了多半情况会被康泰亨杀掉。那么这几年的潜伏,全都功亏一篑。

只能到这批货到了伽卡,先让康泰亨见到了,再做打算。

是在下一次交易途中拦停,还是在康泰亨掌握新的制毒技术后,直接摸到他的制毒工厂去,还是另一说。

不安定的因素太多,他不敢贸然行动。

过了这最后一道关,到伽卡时,天黑了,雨也停下。

沈知昼让车后面的一个马仔下去验货。一共五车木材,开车的都是林先生那边派的人,出发前,康泰亨特意嘱咐他让他注意那几个人的容貌特征,跟紧了。

一路以来,变数太多,谁也无法预估见到货之前,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然后,果然出事了。

下去查看的马仔过来,敲开他窗户,着急地说:“昼哥,少了一辆车。”

沈知昼冷冷地扫了那几辆车一眼,扬了扬眉,缓缓地吐了个烟圈儿。

他微微眯了眯眼,打量着那几辆车,然后带上枪下车。

他让手下们把剩下的那四个卡车的司机全带下来,揪起头发,一一检查着他们的容貌。

最后发现,一个给他印象极深的黄毛不见了。那个黄毛在南城的时候还给他递烟。

他咬了咬烟,有些不耐,声音也在一瞬间冷到了极点,“人呢?”

说起来,这事儿实在有些玄。

他就是怕跟丢,所以自己亲自开车跟着,一路以来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绕过一个盘山公路看不到哪辆车,立马加速一脚,直到那五辆车全在自己眼皮底下他才放心。

车牌号他都记得,怎么就跟丢了呢?

跟了这么久,居然在最后关头出了问题。

如果就这么回去,估计康泰亨会怀疑到他,说不准真的能一枪杀了他,让跟了这么多年的这条线就此中断,也不是没可能。

他心生烦躁,走过去,扬起腿,踹了脚其中一个矮个儿的男人。

那人是跟在那辆消失了的车后面的车上的司机。

他冷声问:“车呢?”

那个人的枪早就被下掉,这会儿止不住地发抖,悻悻抬头,仰望眼前高大的男人。

男人睥睨下来,神情冷若寒霜,周身都营造出了种极为压抑的气场,令人不寒而栗,心生恐惧。

他抱着头,匆匆说:“不、不知道……我一直跟在他后面的……”

“不知道?”一个马仔过来,飞起一脚直接将他狠踩在地上,骂道,“你当老子瞎啊——那么大一辆车能凭空蒸发了?你骗鬼呢?故意的吗?说,是不是那个姓林的故意耍我们老板——”

“呸,老子就知道,献殷勤准没好事,亏康爷那么信他,玩儿我们呢?”

“昼哥,杀了他吗?”

“杀了吧——反正回去了,说不好我们都得死!”

沈知昼没说话,靠在车头边上,慢条斯理地掸了掸烟,然后捻灭了,掏出腰后别的枪,咔哒一声,利索地上了膛。

他掀了掀眼皮,缓缓地抬起了手,对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缩在地上,抖得不成样子:“求求你……别杀我,别……我还有老婆孩子,我……就是出来赚点儿钱,我也不容易……”

“我们去找……我们回头去找,说不定是停哪儿去了,一定能找到……”

“大哥,求求你,饶了我……”

沈知昼突然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凝视着自己手里的那把枪,被男人求饶的声音缓缓拉回了思绪。

他刚才,居然已经在思考杀不杀这个男人了。

食指已经触及到扳机,一扣即发。

他的耳畔,不知不觉地回响起了程嘉树的话:

“那个小男孩儿捅你的时候,你是不是特别恨他呀?恨不得杀了他,把他千刀万剐,是吗?”

“沈知昼,你仔细看看,你啊,已经做不回好人了。”

“你现在,就是个毒贩。毒贩呢,就要有个毒贩的样子,别装都不会装,坏就要坏到底,知道吗?”

他的手抖了一下,脑海中,还盘亘着女孩子清冽动人的声音:

“因为哥哥对我很好。”

“哥哥不是坏人。”

所以,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杀了他——动手啊——”

他眯了眯眼,食指在扳机上,又顿了须臾。

“求你了,我还要,回家……”

——“哥哥什么时候回家?”

“回家……我还有女儿,还有老婆……”

——“哥哥就是哥哥。”

“我……还不想死……”

——“为什么,哥哥要做坏人呢?”

他手臂一松,脖子像被掐住了一样,艰难地、深深地、呼吸一番,然后收了收力道,缓缓地放下枪。

“回头,我们去找。”

刚想转身,他的后脑,突然被一个冰凉而坚硬的力道抵住了。

一道寡漠的声音在他耳后冷冷地响起——

“你就是沈知昼?”

“……”

“你想怎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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