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昼(2)
“——听。”
他的气息极低极沉,近到,她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可那怦怦狂跳,略显紊乱的声音,明显,却更多地来自于她。
一个月以来,她第一次跟他贴的这么近。
他们甚至,有一段日子没有好好地面对面说过话了。
“喂——沈副队,你睡醒了吗?”
电话接起,那边一道清甜柔软的女声,同时贯入她和他耳。
“嗯。”
沈知昼瞟了又惊又疑无所适从的晚晚一眼,语气沉沉地应。
听筒没有直接贴着他的耳朵,但与晚晚隔着一层薄薄的手机外壳,他还是能听得清的。
她想挣脱,不想听,他又给她按回去。
“昨晚,队长让我送你回去,你喝得什么意识都没了,整个人都糊涂了,大家还以为你酒量很好呢——哎,还好你家是二楼……”
丁惟说着,不乏抱怨。
要不是她酒精过敏不能喝,昨晚队里的一群男人全都喝倒了,代驾叫不来,也不用她一个个地开车送回去。
沈知昼是她最后一个送走的。
晚晚一怔。
原来是电话里的这个女人,昨晚扶着他一路上了楼。
昨夜快凌晨,她起夜喝水,从楼上看下去,一开始还以为是一对儿姿态亲昵的情侣,后来看清了,是沈知昼和一个陌生的女人。
他们叮叮咣咣地上了楼,楼道隔音差,动静不小。
许凌薇去开的门。
晚晚本想他回来了,可以与她多说两句话,没想到整个人喝得酩酊,意识全无,最后竟然还是个女人送回来的。
她翻来覆去,一晚都没睡好。
想起来,许凌薇刚才说的没错。
他今年都二十七了,这样的年纪,是到了该考虑找个旗鼓相当,年龄相仿的女人谈恋爱的时候了。
同事嘛,又是局里的小警花,许凌薇肯定觉得那个女人懂事又体贴,对他这样的男人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的。
沈知昼瞧着小姑娘的嘴都快噘着顶到鼻子了,他手伸过去,食指和中指夹住她高高呶起的唇——
瞧着她又羞又愤地瞪过来还不敢出声,他明亮的眼眸注视她,眯了眯眼,哑笑了起来:
“不好意思啊。”
可这话却不知是对她说,还是对电话那边的女人说的。
晚晚不安地挣扎了几下,三番想从他身上下去,却又被他拉了回去。
他拧着眉,示意她别乱动,她却意外地反骨,斗不过他,就开始踢打他的腿,依然在挣扎。
他不知道她怎么会这么生气,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
而那边同事丁惟好像提到了工作的事,于是他无奈地拿过手机,也不打算捉弄她了,手一扬就放她走了。
晚晚溜到一边去,抱膝坐着,警惕地瞧着餐桌另一边的他打电话。
好像他是个随时可能对她做坏事的坏蛋似的。
她那小眼神,又有些后悔自己走,不能“监听”那边的那个女人对他说些什么。
关心?
情话?
还是什么非要避开她,说一些不可告人的耳语呢喃?
他看着她,不由地觉得她这幅表情非常好笑,指尖随意叩了叩桌面,抬起眼皮觑她一眼。
刚一对视,她又忿忿瞪他,别开头。那表情别提多别扭多委屈。
笑意凝在他唇角,他便收回目光,也不看她了,好整以暇地听丁惟转达工作信息,期间闷声回应,长指勾着汤匙,喝着香气四溢的粥。
丁惟说:“队长说,下午你就休息吧,晚上可能要出任务,你在家等电话。”
“等电话?别又是到时候故意不通知我吧?”沈知昼轻轻哂笑,语气倏忽沉下,透着严肃,“还有,我不想休息,你们不用把我当特殊人看,我可以正常出任务,不用将我排除在外。”
“你以前——是做卧底的诶!你现在很需要休息啊——”
丁惟情不自禁地拖长了音调,慢慢地语气舒缓下来。
她不太理解,为什么沈知昼要这么拼。
他在毒窝里摸爬滚打了六年,她也不是没见过做卧过底的同事,精神状态大多不好,后续甚至还需心理治疗来克服长久以来留下的失眠症等身体或者生理疾病。
可他没有。
局里不让他去的任务,他坚持去;故意不通知他出任务,他总有办法知道警情。
就像是,想拼了命地想证明什么一样。
“队长说了,你不用那么快归队的,”丁惟好言相劝道,“正好啊你昨晚喝的高兴,队长说你就好好休息……”
“那你让他自己打电话给我。”
“……”丁惟一时气结。
“怎么,怕挨骂么?”沈知昼不乏得意地笑笑。
丁惟想到上回他因为队长不让他参加任务这事儿,差点儿当着戚警监和局长的面摘警衔,立刻说:“算了算了,你不就以前是□□嘛,你有办法——”
“那你知道怎么做了?”
丁惟妥协了,有气无力地回答:“今晚有任务一定通知副队你——”
沈知昼笑声愈发沉哑,“这不就行了么?”
“……”
“我不喜欢别人警告我,给我摆脸色,”沈知昼语气淡淡,放下汤匙,目光顺势瞟到还坐在那儿直瞅着他的晚晚,勾了勾唇,一语双关,“下不为例。”
“是,知道了……”
晚晚撇了撇唇,也不知有没有会意。
聊了半天,他似乎也没提及什么与工作无关的事,她也听明白了,起身离开了座位。
她绕过他身边,他顺势牵了她一下,箍住她手腕儿给她拉到怀里,她却又开始挣扎。
他将她抵在餐桌边沿,一手拂开桌面的东西,半拥住不安分的她,低下头吻了吻她唇角,抿着嘴便开始笑,作了个口型——
“你听不听话?”
“……”她唇角生痒,微微侧开头红着脸不看他。
丁惟在那边又说:“还有个事儿,戚警监特意提醒我,让我跟你说一下那个事,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他反问丁惟,心思却完全不在那边的话音上,在这边一手掐住小姑娘的腰,倾身垂眸,凝视着她。
丁惟说:“你刚归队,一个月前他就在提。”
“哦,我归队,都一个月了啊。”
他这话的确是对怀里的她说的。
晚晚怔了怔。
是一个月了,一个月来,他都很忙,没空坐下来与她好好说说话。
至少以前,他还是个卧底的时候,他们还有机会好好说话。
“都一个月了,”他笑着说,突然撤开一段手机,靠近晚晚左耳,轻声问她:“那你想不想我——”
她一抬头,看他灼灼注视她。盯得她双颊泛起绯红。
她咬着唇,就是闭口不答,甚至还下意识推了推他。
他也不知她今天怎么就这么反骨,没得到答案,不觉有些失望,这下没强留她,撒手就让她走了,不管她了。
自己个儿靠在座椅里,又听丁惟说:“副队,局里和队里……还是建议你……去做一下心理咨询什么的……”
丁惟知道,他一向不喜别人提这些,也不愿因为他做过卧底,就将他区别看待,不把他当做一个正常人。
但戚腾三番强调让她与他沟通,她又是队里的心理辅导员,也有这个责任和义务规劝他,她也做好要挨骂挨冷脸的准备,喘了口气继续说:
“不管怎么样,去看看吧——”
“怕我发疯杀了你们啊?”沈知昼有些无奈,笑得也颇为冷酷,“还是,还觉得我会跟毒贩勾结?”
丁惟匆匆解释:“不,不是……就算是不接受治疗,你得先去做个咨询吧,让医生了解一下……”
“我没病。”他淡淡截断她的话,听冰箱那边传来动静,一侧头,看晚晚拿出个巴掌大的水果蛋糕。
他皱了皱眉,疑惑地看向她。
“这不是生没生病的问题……”
蛋糕在冰箱放了一整夜,冰得彻骨。
上面的水果都凝了一层轻薄的冰霜,猕猴桃和樱桃已经有些不新鲜了。
晚晚小心翼翼拿出来,放到餐桌边上。
抬头又瞪他一眼。
“……”
他轻轻牵起唇角,不觉哑声失笑。
那边丁惟却还在说:“咱们队里成立了心理咨询室,你知道吧?上次跟你说得很明白了。”
晚晚把蛋糕放到一旁,走过来。
她直接坐到他旁边的凳子上,一手撑着下巴看他,表情不善,但还是耐心地等他结束这一通和那个水灵小警花儿冗长到几乎没完没了的电话。
沈知昼眼角一扬,笑着凝视她,丁惟那边一通大道理他听得心不在焉。
食指指尖一勾,他挑起一块儿奶油,伸到她唇边。
晚晚愣了愣,朝他眨眨眼,凝视他指尖儿那一块奶油,然后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舌尖卷着清甜入了口中。
他的指尖像是有小猫湿滑的舌头掠过。
卷起一阵痒意。
“心理咨询和必要的心理治疗,是为了让你在卧底生涯结束后回归正常、平静的生活的必要手段。”丁惟继续说着。
他“嗯”了声,瞧她吃的还挺开心,又卷了一块儿奶油。
她舔了舔唇,微微红了脸。
又将他指尖的那奶油卷了个干干净净。
他又喂她吃草莓。
她就像只馋嘴的小猫,风卷残云,一点儿也不剩。
慢慢地,一来二去之间,全都攒成了暧昧。
她舔着唇,还想吃,对他这样喂她很受用,他却忽然眯了眯眸,就将她娇俏的小脸捏了过去。
唇随即覆上来。
将她唇畔的奶油一点点吃干净。
还想将她吃得一点儿也不剩。
她不觉有些吃痛,意识到他是在惩罚她刚才的反骨,不觉低呼一声:“疼——”
然后推开了他,捂着嘴忿忿瞪他。
他挑着眉眼,笑得邪气。
丁惟“心理咨询课”的话音却在那边戛然而止,转而疑惑地问:“副队,你那边有人吗……”
沈知昼懒懒地递过手机,准备让晚晚收个尾他就挂掉了,对她说:“来,跟情敌打个招呼。”
她听他打了这么久电话,自然知道那不是什么“情敌”,但还是怪里怪气地拖长了音调,老老实实地问候了一声——
“哦,嫂子好。”
“……”
沈知昼脸一沉。
丁惟在那边也不说话了。
世界仿佛陷入一片死寂。
转眼,沈知昼一下子就挂断了电话,语气不乏愤怒,逼近她质问:“你叫谁嫂子呢?今天怎么这么欠收拾?”
她捧起蛋糕,眨着眼,笑意盈盈:
“谁让你昨晚那么晚回来,还跟个女人。”
“……”他皱紧了眉。
她挑起一块儿奶油涂在他唇边,自己凑上前小心地吃掉,边说:
“沈知昼,生日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