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月春。
翠玉厅里,吴明四人正在喝酒行拳划令,舞月春的几个姑娘陪着玩的是一片春意盎然。在姑娘们的娇笑声及男人们的哄闹声中,柳慕容悄悄的从后门出去绕过回廊,上了舞月春最顶层的阁楼。
这个阁楼并不大,墙的一周是及顶的壁柜,放满了帐本。房中间一张大桌,两张椅子。
沈重山坐在椅上,面前的桌面上数碟瓜果冷盘,两坛好酒,还有几本帐本。见柳慕容进来,举起手中杯子向他晃了晃。
柳慕容进来,并不立即落坐,他走到窗前,掀开窗帘的一角向下张望。这个阁楼的视线绝佳,一眼望去,舞月春的正大门及一楼的大厅尽收眼底,一楼大厅里,跟着他而来的两个暗探正被花妈妈安排的的两个姑娘哄得神魂迷乱。
“抓紧点时间吧。”沈重山在身后催促道。
柳慕容放下窗帘落坐,取笑道:“这段时日,沈兄每次都匆匆忙忙的,丢了魂似的,不是被哪家小姐迷住了吧。”
沈重山但笑不语,但那笑容里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温柔几分宠溺,跟个二傻子似的。
柳慕容翻了个白眼,低头翻开手中的帐本。
“去年年底各处的生意太忙了,沈掌柜腾不出手来。这是今年开年后我跟着沈掌柜带着人汇总的帐本,看看吧,还挺不错的。”
沈重山得意的说,又单独拿一个帐本递给柳慕容:“这是你在银钩赌坊输出去的十几个庄子的收益。实在说,那些个庄子着实不错,放在你们手中怎么就还年年要往里倒贴呢?我稍稍调整了下,又派了几个庄头过去,去年这一年就大丰收了。”
柳慕容无奈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府里的情形,我大哥是百事不管,大嫂只能照顾家里的衣食起居,于外头的事是一窍不通。奶奶年纪大了,母亲又……家里哪里有能掌事的人。”
沈重山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再撑个两年,等老国公孝期满了,莫家小姐进了门,就好了。”
说着,又感叹道,“你家可真是为你订了一门好亲事。我让人细细打听过了,这莫家小姐不光是相貌美丽出尘,更是品行端正大气,才情出众,又还极能干。莫太傅把他这个孙女教的极好,莫家就如今由她打理的井井有条。”
柳慕容翻着帐本的手不由微微抖了起来了,李小玉映在帐本页面上看着他:“慕容,你要娶别人了!你要忘了我?”八壹中文網
“啪“的一声,柳慕容大力合上了帐本。
沈重山愕然:“怎么了?有问题?”
柳慕容勉强笑道:“不是,只是觉得这些年,实在辛苦沈兄了。”
沈重山爽朗大笑:“五爷,咱兄弟俩你说这话就太见外了。再说,当初若不是你,又哪有我沈重山的今天。”
停了一下又道:“只是苏相那儿,胃口是越来越大了。”
柳慕容手指轻敲着桌上的帐本,收回心思,神情肃然:“给他,他要多少都给他。”
“另外,跟孟林明交待下,别闲着了,接下来的日子有他忙的了。”
“嗯?”沈重山面带疑惑。
柳慕容从怀中掏出一张清单递沈重山,那上面全是人名。
“这是年前我安排柳平给莫太傅府上送年礼,莫太傅交给柳平带回来的。是他那边的人经过几个月的暗中查证,苏系的铁派。武官暂且不去管他,文官给我一个个细细的查。再交待孟林明,查时千万小心,且莫打草惊蛇。”
沈重山低头看着,笑道:“二殿子的追随者可真不少啊,这朝中重臣大部分都投靠了他。刑部、礼部、户部、工部、兵部、吏部。啧啧,六部全了。还有,大内御林军、京兆卫、京郊驻军……难怪苏家的银子总不够用,老来找老子打秋风。这文的武的,都已勾结一处,长安京城已被苏相结成了一张铁网,只等陛下千秋了……我说国公爷,这骨头够硬的了,也恁难啃了吧?”
“怎么?怕了?”柳慕容斜睨他一眼,伸手取过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沈重山邪邪一笑:“从咱认识那天起,你见过我有怕的时侯么?他会织网,咱不也正织着吗?他们从上面织,咱就从下面织;他们明着织,咱就暗中织,且看看最后谁网住谁吧。”
柳慕容微微一笑,举杯与沈重山相碰,仰首一饮而尽,又拎起酒坛去给沈重山斟酒。
沈重山忙伸手捂住杯口:“我喝的可不是这个”
柳慕容拿过他的杯子一嗅:”清茶?你不会连酒都戒了吧?”
“没法子呀,喝了酒回去两个小家伙碰都不让碰一下,嫌我臭呢。”沈重山微微笑,“再说,小玉也说喝酒伤身。”
“小玉?”柳慕容心里猛一跳。
“我远房表妹,杜小玉,沧州人。去年内人去世后丟下幼子无人可哺。她也命苦,沧州闹瘟疫夫婿去了,身怀六甲无人可依,便接了来相互照料着。”
是杜小玉呀!
柳慕容心里苦笑,再次举杯仰首一饮而尽
这世上再也没有李小玉了。
在醉眼迷蒙中,他看到沈重山的脸。那上面是温情脉脉,十足想着心爱女人的痴傻模样,是那样剌痛着他的眼。
他站起来,扔下手中的酒杯,转身就向外走,边走边笑骂:“见色轻友的家伙,走了,不耽误你好事了,滚回家找你的小玉去吧。”
在背对向沈重山后,他的双眼也渐模糊,几乎都看不清脚下的路。
一路走下去,身边都是人,寻欢的装疯卖痴的男人,妖娆的卖弄风情的女人。
可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又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他的小玉?
离开舞月春,沈重山便心急火燎的向家中赶,时间还不算太晚,或许还能赶上吃一顿李小玉亲手做的宵夜。
他从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女子,放着身边大把的人不用,什么事都尽量的亲力亲为。
孩子每日穿衣洗浴,她亲自做,孩子的吃食她亲自做。
他让人给她置下了量的衣物首饰,有的甚至是他亲手选的。可她每日里穿着总是那些素淡的轻便的,那些贵重的首饰更是鲜少动过。
但是,她的脸上总挂着温柔的笑,那笑容清澈干净,他只觉美丽的胜过华服千件。
她会亲自守着小厨房熬粥熬汤,然后和两个孩子围坐在桌旁,娘三人你一勺他一勺你喂我我喂你。两个小家伙坐在特制的小圈椅上,吃的桌上脸上都是饭碴子。
三人时不时笑的乐不可支,一派的祥和欢乐,让他不管在外面多累,回到家里都是舒心的。
有天中午,他坐在桌边看着那娘三人,实在不愿回到自己的房中孤零零的一个人吃着厨房送来的饭菜,便眼巴巴的跟儿子讨吃的:“阳阳,爹爹饿了,走不动了,给爹吃一口吧。”
那没良心的家伙双手捂着碗口,头摇的拨浪鼓似的。
李小玉失笑,又去小厨房炒了两个小菜过来。
从此,他只要在家,便赖在了李小玉和孩子们的饭桌上,让沈府的大厨房几成摆设。
可是李小玉炒的菜是真好吃,没有太多的调味品,有的是一种属于家的温馨。是一种他活了二十多年,才体味到的家的感觉。
年少时,父亲整日不着调,几不落家,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怨天怨地。后来成了亲,不过是相敬如宾的度日,何曾有过这种幸福的滋味?
沈重山脸上挂着情不自禁流露的笑容,急冲冲的去李小玉和两个孩子的院中。可一进院,便发现院内氛围不太对头。
李小玉抱着云帆坐在一头,林妈妈抱着君阳坐在另一头,几个小丫头垂手立在一旁,静悄悄的。
“这是怎么啦?”他笑问道。
小君阳两眼红红的,一见他,便挣开林妈妈的手,张手要他抱。
沈重山坐下,把儿子放膝盖上,刮刮他的小鼻子,笑问:“怎么还哭了呢?”
君阳嘴巴瘪呀瘪的,便又要哭了。
云妈妈忙上前道:“爷,这您可要管管小少爷,我都跟他说了一下午了,也说不通。”
“怎么回事?”
云妈妈看看李小玉母子,一脸无奈:“小少爷非要管表小姐叫娘。爷,这‘娘’是能随便叫的么?”
“他要管小玉叫娘?“沈重山挑挑眉,看向李小玉。李小玉见他望过来,搂紧了怀中的云帆,可怜兮兮的低下头,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他的心里一阵柔软,都想把眼前这人就象搂儿子似的搂进怀里哄哄。
压下心里的情绪,他低头问儿子:“怎么不叫姑姑了想叫娘?”
君阳的小脸上泪珠儿成串串的往下滑,他小手一指云帆,一抽一抽的:“弟弟……有……阳阳要……”
“弟弟有娘,阳阳也想要娘是么?”
“嗯!”君阳肯定的点头,再伸手一指林妈妈向父亲告状,“不准叫。”
沈重山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他试探叫李小玉:“小玉,这孩子生来命苦,就没见过他娘一眼,难得与你投缘……”
李小玉抬头,见两父子都眼巴巴的看着她,特别是君阳,鼻头红通通的,眼晴都哭肿了,小模样可怜极了,不由心里一软,又见沈重山并无责怪她的意思,便叹着:“孩子还小,要叫什么就叫什么吧,等他大些了,再慢慢跟他讲道理改口吧。”
沈重山回到主院里,等收拾完准备歇下时,云妈妈闯了进来,进来就一肚子怨气:“爷,您怎么能让小少爷真管她叫娘?”
沈重山坐在床沿上,挑眉反问:“怎么不行吗?”
云妈妈一跺脚:“夫人过世才一年多,您让她娘家人知道了怎么想?”
“她娘家人我给照应的够好了,想做什么生意我沈家都供着,还能怎么样?”
“那……”云妈妈不甘心的又道,“那您让以后再进门的夫人如何自处?”
“谁说我会让别人进门了?”
“您不会是想让……”云妈妈一脸的不可置信,“那可是嫁过人还拖着一个孩子的女人!”
“不行吗?”沈重山蓦地脸色一变,冷冷的盯着云妈妈,“你是府里的老人了,明儿个给我暗中交待下去,以后,家里事慢慢都得让小玉接手,她不会的,你费心多教教。谁若敢在她面前乱嚼舌根……”
他盯着云妈妈的脸,一脸寒意。
云妈妈一阵寒颤,心里不甘,却也不敢仗着奶妈的身份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