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百花正盛开,梦醒再没有存在,付过千般爱,换到千般恨。
一夜光怪陆离的梦,有岭南不染尘世的儿女情长,有长安盛世繁华下的伤痛欲绝。
似乎一生的悲欢离合均在这一夜历经,醒来时只有一个人独卧。
只头上钝钝的疼痛提醒着她,如今她也不过是一个杀人未遂的凶手。
柳慕容自此再也没有来过筠竹院。
或者他也恨着她,恨她如此狠毒的差一点就杀了他的侄儿
筠竹院多了一个桨傻丫”的丫鬟,长的高高壮壮,傻傻乎乎的一根筋。
“玉姨娘,是五爷要我来了,五爷了,要我跟着你。”
于是,她走到哪儿,这傻丫就寸步不离的跟到哪儿。
这是怕她这不知礼教的化外野人在这国公府里又冒犯了不能冒犯的人么?
后来,李玉又去那晚去过的那片林子。
那座“李玉”的墓已然不见,只剩一处还没被完全填平的、不曾长出杂草的空地。
“玉姨娘,这里埋着的是五爷以前流放时娶的妻子,全府里的人都知道呢。”
傻丫跟她如是,见她沉默不语,便自坐到另一侧,高翘起二郎腿摇晃着,哼着不成曲的调,甚是自得自乐。
他以为她死了,把她当作妻子下土造墓立碑;可却把活着的她,一顶青布轿从后门抬进,做他妾!
立夏已过,草长茑飞,树木青矗
李玉抱膝埋头坐在那片空地上,心中却荒芜的似无月无星幽暗寂廖的极夜。
有谁的手在轻抚着她的头,李玉恍然抬头,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女子。
她看不出她的年龄,她的面目甚为年轻,五官端正清瘦秀美,不过三、四十多岁的样子,却是满头白发。
她半蹲在她的面前,轻轻抚着她头发,凝视着她的目光满是悲悯。
李玉从就没有母亲,在她的心里,也曾无数次想象过自己母亲的样子。
但那都是一片虚无,在这一刻,在这个女饶目光下,她想,若是她的母亲知道女儿遭受这许多,大概就会这样看着她吧。
那女子的手又落在她的脸上,为她擦拭着泪水,她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流了泪。
李玉很的时候就知道,泪水是最无用的东西。
在雷电交加深夜女孩害怕无眠时,泪水不会让她的阿妈活过来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在被周围大孩子欺负了时,泪水不会让那些恶作剧的孩子停下作弄她的那些把戏;在青黄不接无米下锅的寒冬之际,泪水不会让她和阿爹的肚子饱和起来……
更甚于后来,泪水不能让她的阿爹活转过来,泪水也不能阻止柳慕容的绝情离去,泪水更不曾让她救下自己的孩子……
只是,在这一刻,这个陌生女子一个悲悯的凝视,却让她泪流满面!
“唉……”那个女子悠悠一声叹息。
她牵起她的手,带着她穿出了那片林子,绕过那座假山,顺着弯曲九折回廊,直入柳公府深处。
傻丫蹦蹦跳跳跟在两人身后,好奇的问道:“青姨娘,你要带我们去哪儿呀”
“青姨娘”
李玉不由一怔,转头去瞧她。她牵着她,对她温婉一笑,带着她穿过一道幽静的径,展现眼前的是一大片翠绿的竹林。竹林之中,几间青砖碧瓦的屋子,淡淡的檀香随风逸出,绕在鼻端。
“青姨娘,这不是你住的地儿么你带我们来这儿干什么呀,快要吃午饭了,一会儿钟妈妈该寻我们了。”傻丫又叽叽呱呱开了。
青姨娘斜了她一眼:“你要担心,回去跟钟妈妈一声人在我这儿不就得了。”
“不要。”傻丫连连摇头,“五爷了,要我就跟着玉姨娘的,玉姨娘在哪儿我就得在哪儿。”
虽是不情不愿的,傻丫仍是亦步亦趋紧跟两人进了屋。
一进屋,李玉才发现,这居然是座佛堂。观世音菩萨高高端坐在佛龛上,慈目善眼俯视着她们。
青姨娘取过一个蒲团放到佛龛前的地面,扶着李玉跪坐下,又递给她几支已点燃的檀香。
“孩子,如果你愿意,以后白日里就来这儿吧。”
她着,在另一个蒲团上端端正正的跪下,恭恭敬敬的给观世音奉上了三柱香。
“你来这儿,我们一起为我们的孩儿修一个来生,愿他们的娘亲来生不做贵人妾,愿他们的来生不投妾室肚!”
青姨娘原来是柳慕容母亲的贴身丫鬟,后来柳夫人怀上他二哥的时候,柳老国公要长驻边关,柳夫人就抬了她做姨娘,跟着柳老国公随行侍奉,生下了柳慕容的三哥。
柳慕容的三哥柳慕青死在边关后,青姨娘便在这柳公府竹林深处设了座佛堂,带发修行,长年茹素。
观音慈悲,檀香袅袅升,木鱼声声慢。
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佛曰,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是无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佛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如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可是,一生那么长,她做不到不爱,她也做不到不恨。爱恨就真切存在着,让她在每一个日子里都痛苦煎熬着。
一生那么长啊,更无法刹那化为虚幻!
在这儿,李玉还见着了柳慕容的母亲,一个成日里抱着枕头桨五”的疯女人。
大概在这偌大的柳公府,只有青姨娘会耐心地陪着她,会把那个枕头当成一个真正的孩子般和她一起哄着,听她唠唠叨叨词不达意着五渴了、五饿了、五又调皮了……
李玉总会听见柳慕容的母亲老远就叫着“青、青”,抱着枕头寻了来,一待就是几个时辰。
在这冷清的佛堂里,没有夫人,没有姨娘,有的只是三个失去儿子的母亲。
佛曰,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可是,李玉做不到,青姨娘也不曾做到,能做到的,大概只有终日存在自己虚幻世界里的柳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