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起,小区人行道两边交错间隔的路灯闪烁着。
姜妤婳走得比平时慢些,脚踝还在隐隐作痛,在医院那会儿,她也没有告诉许安宁。
遇到突发情况,顾不上撒腿就跑,导致她不小心崴了脚,明明刚在医院她没感觉痛的。
是因为见到了程进么。
此刻,包里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下。
她伤了右手,只能左手拿出手机,幸好她的手机屏幕小,她单手勉强能操作。
点开,是许安宁发来的两条微信消息。
[宝儿,这是受伤后的注意事项和调养,好好休息。]
[图片.jpg]
姜妤婳点开,是张百度搜索词条出来的图片。
内容是关于受伤缝针后的一些注意事项,就还挺详细的。
[患者缝针后要保持伤口清洁和干燥,不要沾水以免感染......]
她边走边看,直到一道阴影遮住了她头顶上亮着的路灯。
蓦地,她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抬头,刹那间,浅色的瞳孔撞进了漆黑如泼墨的眸子,瑟缩颤动了下。
她往后推了半步,同程进拉开了半米距离。
靠太近,她怕自己忍不住。
忍不住去抱他。
忍不住去闻他身上淡淡的清香,是她从前贪恋的味道。
借着路灯微弱的灯光,打量他。
现在他没穿白大褂,白衬衣打着纯黑色领结,不过领结被他扯歪了,领口敞着,露了半截肌肤。
视线往上,下颌线收敛利落,五官轮廓比以前瘦削不少,气质没有半丝痞样,正经模样。
头发有些凌乱,额前刘海软趴趴地搭在上面,显出几分疲惫,和在医院看到的截然不同。
现在更加的慵懒而随意。
不过,今天是她的幸运日么?
老天待她不薄。
能够一天之中,见他两次。
而且现在是在她的小区里。
难不成他住丽苑小区么?
此时,站在她面前的程进率先开了口:“怎么,见到我说不出话了?”
这句话听起来好耳熟,就好像......
他在医院那会儿,说:真不打算和我说说话?
有点儿异曲同工之妙。
姜妤婳收起手机,缓和了几秒,盯着他的眼睛看,温吞地蹦了两个字:“不是。”
“哦,是没想到会遇见我,惊讶到说不出话?”
程进往前小跨了半步不到,距离拉近了些,周围的空气忽然变得很尴尬。
他补的这句话,和刚才的也没什么差别,似乎只是需要她的一个理由。
一个“为什么见到他不说话”的理由。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姜妤婳才默认地点点头,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没什么情绪变化,“没想过会在b市遇到你。”
其实心口压着一股气,在里面乱窜。
继而她又说:“要是程医生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说着,她脚步一转,打算绕过他走。
擦肩而过时,正好程进在她的左侧,左耳能清楚地听见他哂笑了声,随之而来的是左边的胳膊肘疼痛感。
程进抓得她,有些疼。
她拧着眉,似乎他察觉到,抓着她的手放松了些。
姜妤婳这次没有抬头,垂着头,紧紧咬着下嘴唇,自己内心的情绪有些复杂。
程进偏了下眼,冷白的灯光洒在一侧,晦暗明了,看着她那微卷的睫毛垂在下眼睑,微微扑动着。
“姜妤婳,问你个事儿。”
他说话很轻,一字一顿,似乎是从喉咙里艰难地发出来。
良久,姜妤婳抬眸同他视线对上,尽量克制情绪,淡淡问:“什么事?”
程进也毫不避讳直直地看她,嗓子喑哑:“你,有没有后悔过丢下我?”
话音刚落,姜妤婳忽然感受到心脏猛得停下,盯着他的浅色眼眸逐渐变深。
没想过他会这么问。
选择离开他的那天,她说话挺狠的。
她也很明确地回答。
——“你想好了,把我弄丢了,可就别想找回来。”
——“知道了。”
程进那么好的一个人,不该走进她乱七八糟的生活。
不该拖累他。
半晌,姜妤婳静静地看着他,弯弯一笑,动了动胳膊肘,挣开他抓着自己的手,使自己平复:“没有后悔过丢下你。”
如果到最后会拖累他,还不如丢下他。
她当初就是这么想的。
程进身形一怔,手还保持着刚才抓她的动作,僵在半空中,愣了十多秒,手缓缓地蜷缩收回去,“好。”
姜妤婳暗暗深呼吸,欲走。
程进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条塞进她左手里,不经意瞥了眼她右手缠绕着的纱布。
“刚在医院忘记说医嘱了。既然你不愿意跟我说话,就都写在纸条上了。”
姜妤婳左手忽然捏紧了那张纸条。
程进扯了抹笑:“我走了。”
姜妤婳面无表情,回应了声:“嗯。”
晚安,阿进。
夏天夜里的风明明夹着温热的气息,可她偏偏觉得冷得彻骨。
像她这样的人,就该孤独一生,也不碍着谁。
老天爷让她重生,她就不应该缠着程进,让他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
前世他年少轻狂,惊艳了她的时光,可为了她,没了性命。
这一世,他成为了一名医生,可是她失言了,没能陪伴他左右。
这样也好。
-
因为手伤的缘故,姜妤婳还是请了一个星期假,去医院拆了线,就直接回律所了。
原本受伤那天,她刚出差回来,没想到遇到这档子事。
运气说来也差......不过。
她还能见他。
也算是幸运了。
安和律所。
“姜姐?姜姐?”赵南星喊着,坐在姜妤婳对面,摊开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姜妤婳回神,抬眸疑惑地看她:“嗯?”
赵南星觉得有些奇怪,双手撑着脑袋,歪着头:“我叫你好几声都没答应。在想什么呢?”
姜妤婳浅笑,拿过手边最近的案子文件,边翻开边瞎编玩笑说:“想着自己最近怎么这么倒霉,出个门还被人认错,拿着刀吓唬我。”
赵南星一听,猛点头,凑过去,眼神四处瞟了下,小声说:“还不是怪萧玥姐,不辩护,把人家给得罪了,找上门来,你还负伤了,你这相当于替她受的啊。”
姜妤婳翻文件的手一顿,“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谁知道外面有人拿着刀等你呢。”
赵南星:“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好歹萧玥姐也应该来关心一下你啊,什么也不说。”
赵南星说着目光不自觉地往萧玥的办公室方向看了眼。
萧玥和所里其他人不一样,不是坐在大厅,而是拥有独立办公室。
姜妤婳也没想那么多,抬起拿着笔的手,敲了敲赵南星脑袋,“行了,多大事儿,干活去。一会儿萧玥姐回来该骂你了。”
赵南星只好作罢,“哦”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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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午,姜妤婳和赵南星从外面吃完午饭,刚回到律所,两人正巧就看见萧玥气冲冲地从老板办公室走出来。
萧玥还冲着门口吼了句:“秦禹,我是主攻刑辩,但有个原则,医闹那种破事儿,别来找我,接不了。”
秦禹,是安和律所的最大合伙人,也是推上去的老板,法学博士,海外留学归来,和萧玥一起成立了安和律所。
萧玥话音刚落,一个五官长相,气质矜贵,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满脸不耐烦地扯着领带走了出来,他就是秦禹。
秦禹个子高,萧玥也穿着高跟鞋,不矮,她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秦禹微微低着头看她,语气正经:“萧玥,上次你辩护的事情,让律所损失多少,还用我提醒你?”
萧玥抱着手,哼了声:“我的脾气你不是知道,当时只有两种选择,一是输官司;二是直接认罪。为了节省人力物力财力,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辩护,全部承认。”
秦禹揉了揉眉心骨:“行,那这次市医院的医闹,为什么不接?正好弥补你上次的损失。”
萧玥气结,语气越发的强硬:“不接医闹,这是原则。”
说话间,萧玥余光正好往姜妤婳和赵南星方向瞥。
转而看着秦禹:“我想姜律会很乐意处理这种案子。”
闻言,秦禹的目光转向了姜妤婳这边。
两人离得不远,加上萧玥生气时候嗓门就大,她左耳就能完全听见。
这么一看,姜妤婳心头一紧,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萧玥前脚刚走,顾禹就扔给她一个案子让处理。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赵南星趁着老板一走,她就好奇心很重地拿过刚才老板给的文件。
——b市中心医院医疗纠纷委托书。
还真是医闹,律师最怕就是出人命的事情,打不好还会惹来一身骚,毕竟死者不会说话。
赵南星知道姜妤婳家里的情况。
姜妤婳的妈妈就是在医院去世的。
她拧着眉:“姜姐,这案子你确定要打吗?”
赵南星自己也翻看了下。
委托人是名市中心医生。
一身正气,还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姜妤婳也大致翻看了下,“啪”
地合上文件,手肘撑着桌子,支起身,无奈一笑:“老板都发话了,不去不行呢。”
赵南星皱了下眉:“脏活累活都是你干了。”
虽然赵南星是萧玥的实习生,但是和姜妤婳关系近些。
姜妤婳拿起文件,递到赵南星眼前,半开玩笑道:“要不你帮我干了?”
赵南星见状有些慌乱了:“不不不,我怕萧玥姐拿刀砍死我。”
“不会吧。”
赵南星点头:“她,很凶的。”
下一秒,萧玥就走到她俩中间站着,表情严肃。咳嗽两声。
姜妤婳和赵南星同时回头,见到萧玥,脸上表情僵住了下。
果然不能在背后议论人。
姜妤婳莞尔一笑:“萧玥姐,吃午饭了么?”
萧玥:“没,一会儿吃。”
然后萧玥不经意地扫了眼姜妤婳的右手,手腕处还留着钱钱地疤痕,淡淡说:“赵南星,你是闲的?”
赵南星顿感不妙,“我这就去忙。”
等着赵南星走后,萧玥刚要走。
姜妤婳就听见萧玥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她也没多想。
接到医闹这个案子,姜妤婳就准备收拾一下,趁着医院下午下班之前去一趟,了解一下情况,顺便问一下当事人是谁。
姜妤婳打了车去了市医院,她直接打了个委托书上面留的手机号。
是个女人的声音。
说是马上出来,让她稍等一下。
姜妤婳在医院门口等了一会儿,期间看见一群人从医院门口骂骂咧咧地出来。
穿着看上去很朴素,但是嘴上不饶人。
恰好离得不远,依稀听见有人说:“......那医生还敢打咱们,咱就应该报警抓他。”
姜妤婳听得拧着眉。
她有种预感,她接手的是这个案子。
等了不到三分钟,万佳期就匆匆从医院出来,环顾四周。
看见了姜妤婳。
万佳期连忙小跑过去,率先打招呼:“是安和律所的律师吗?”
姜妤婳听声音辨认出是刚打电话的女人。
原来是名护士,有点儿眼熟。
“嗯,自我介绍一下,”姜妤婳伸出右手,面带微笑:“我是安和律所的律师,叫姜妤婳。”
“姜律师你好。”万佳期同她握手。
万佳期领着姜妤婳进了医院,朝着急诊室科方向走。
医院人来人往,但是去往急诊科室的走廊安静地很。
走廊上还有清洁工阿姨正在拿着湿拖把拖地。
姜妤婳皱着眉,她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以及她刚看见清洁工阿姨拖走了一方血迹。
在结合刚才在医院门口遇到的那一群人,大概猜到几分。
更何况,这条走廊,她一个星期之前来过,那次她手伤了。
心脏突然猛烈跳了一下。
姜妤婳突如其来出声问旁边的万佳期:“没人受伤吧?”
万佳期先是怔了几秒,后来倒也明白:“不严重。”
这话的意思,就是起了争执,打人是事实,至于那方先动的手,还得看具体情况。
走廊尽头,是个公共休息室。
万佳期带着姜妤婳敲门走进去。
正对着门的窗户敞开着,坐在窗边的一个男人,侧着身,手搭在窗台上,看向窗外,另一只手还夹着燃着的烟。
医生的白大褂被扔在地上。
姜妤婳蹙了下眉。
直到万佳期喊了声:“程医生。”
姜妤婳浑身一怔,刚进来他是背对着,她不敢确认是不是他。
这时,他缓缓转过头来。
他也愣住了,万佳期说院长那边请了律师,没想到是她。
眼前的人,穿着干练的黑色小西装,很正式,柔软的头发被她剪短后,扎在脑后面,露出惊艳的五官,她手里拎着黑色包,不知道她手痊愈了没,因为不是他负责拆线。
两人默默地看着对方。
良久,程进别看眼,吸了口烟,吐出烟圈,喉咙干涩,滚动了下:“你来干什么?”
万佳期刚想解释,被姜妤婳拦住了。
姜妤婳目光锁定在他的右手手背骨关节处,红了一大片,还破了皮。
她缓缓走上前,弯下腰,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白大褂,掸了掸上面沾染上的灰,将它搭在一旁的椅背上。
她大概结合委托书和现在情况。
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走到他跟前停下,顺着他眼睛朝窗外望去,是住院部大楼外空旷的地方,没什么看头。
姜妤婳收回眼,笔直地站着,朝着程进伸出右手,认真地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安和律所的律师,叫姜妤婳。”
程进抬眸看她,似笑非笑,“所以?”
姜妤婳沉了口气:“受医院委托,我现在是你的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