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娆虽自小被常老爷护着,娇生惯养,是个受不得半点儿委屈的性子。
但她幼年丧母,又无兄弟姐妹扶持,深知天高地阔,路只能自己去走的道理。
心里的那点儿委屈顺着泪珠滚落,哭够了,事情也就揭过去了。
她抽搭着鼻子,夺过萧君浩手里的帕子,一边自己擦着泪痕,一边恶狠狠道:“谁要你哄?要不是你刚才锤的我腿疼,我……”
常娆眼圈红红,两颊也染着绯色,扯了一半的谎话,有些圆不上下半句,她发恼的推他:“道歉!”
萧君浩先是一愣,即刻明白过来,她是在害羞,忙笑着顺她的话说:“是是是,我的不好,下手不知轻重的,叫夫人委屈了。”
他拿指腹替她拭泪,哄话的语气,活像一个拿女儿没法子的老父亲。
“别碰我!”常娆咬着唇,翻眼看他,“你别以为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萧君浩:“……”
哭也哭过了,哄了哄得了,不揭过去,还要秋后算账不成?
常娆将用过的帕子往桌子上一撂,眼睛眯起,宛如一只伺机报复的猫儿。
“你怎么来的京城,又怎么跟那两个老相好勾搭成奸,作祸踹翻了我的大门?还不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她手掌拍在一旁的小几上,玉镯子磕撞着木头,发出嘟嘟的声响。
声音不大,气势却是十成十的足。
萧君浩砸了咂嘴,正要编个妥帖的谎话出来。
“有一句扯谎教我知道了,仔细着你的皮!”常娆咬牙切齿,为了震慑,还伸手在他胳膊上摩挲一下,做出拧人的动作。
萧君浩看了心下腹诽,怪不得人常说,奴才随主,琉璃那泼辣蛮横的行径,十有八.九,是打她这儿学去的。
但常娆这气势汹汹的模样摆着,萧君浩也不敢再撒谎,收了那点儿小心思,把前因后果按照自己的意思,原原本本的交代一遍。
“是爹爹教我北上进京的。”他憋着嘴,翻眼皮偷偷往常娆脸上看,“你那点儿心思,瞒得了我,可瞒不住爹爹他老人家。”
“……你自己在家的时候也说,岭南的闹事的都在京城,爹爹怕你跟他们冲撞上,你提了去东阳的幌子后,当天夜里就拉着我交代了一番。”
常娆是常老爷一手拉扯长大的,虽说女儿大了,渐渐开始有些自己的心思。
但她为人处世,经商手段皆是出自常老爷那里,这个时候编个要去东阳的理由,自然是瞒不过常老爷。
这几句话,萧君浩说的是事情,他挺直了脊背,下颌微抬,讲的理直气壮。
常娆嗤笑道:“你没在中间撺掇?”
就算她爹早猜到了东阳的幌子,没他在中间撺掇,怎么就不挑别人,偏指了他在后头跟上?
“我没有!”萧君浩朗声否认,怕她不信,还信誓旦旦道,“天地良心,谁骗了你,谁是小狗!”
见他说的掷地有声,常娆心底的疑虑才消散许多。
又继续追问今日的事情。
凭崔浩和秦元良二人跟他称兄道弟的阵势,不难猜到,她这位萧外室在镇北军里可不单是个不入流的小兵那么简单。
加之,秦元良的两个亲侄子能脱口喊他一声萧二叔。
这条大尾巴狼,私下里怕是有不少事情瞒着她呢。
“哎!”萧君浩长叹一声,提起今天这事,他才委屈呢!
“我比你们晚了时辰出发,等我到十里虎口崖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天上阴云密布的,也不敢行路,一步晚步步晚,紧赶慢赶的,也才今早刚刚进京。”
他摊着手后悔:“我在宣平侯府门口,正碰上他俩说起秦老六被欺负……”
萧君浩自知说错了话,忙别过脸去,“呸呸呸,那是他们胡编乱造。夫人你是知道的,我是个老实人,是少爷他非要拉我过来,加上秦老六在旁边撺掇,我呆啊,就上了贼船,到自己门口做起了混事!”
“……悔不该啊!”他勾住常娆的手,嗔怨道:“早知道那俩纨绔是来咱家,我肯定在门口头一个拦住,不叫他们进来!”
反正崔浩秦元良二人不在跟前,他们兄弟一场,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个时候不拿来垫背,更待何时。
萧君浩两三句话,就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一口咬定自己是奉了老爷子的家命,过来保护常娆的。
至于踹门叫嚣那事,全因受了崔浩和秦元良的懵逼,才犯下的错事。
“呸。”常娆笑着啐他,当下揭开他的老底,“是谁刚才死不悔改,还不依不饶的要替人家求情呢?”
萧君浩这会儿把事情在心里盘算了好几遍,早就想了圆满的理由出来。
“我那不也是为了夫人你考虑嘛。”
他把手搓热了,隔着单薄的里衣,替她难捏腿上的穴道,以减轻信事的疼痛。
他本就精于穴位,又跟常家伺候的奴才学了些本事,手法娴熟,三下五下,就把常娆捏的没了脾气。
她眯起眼睛,像一只被人抚的舒服舒适的猫儿。
明知他是编的谎话,她仍是轻轻发笑,追问道:“哦?说说你为我考虑了些什么?”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秦元良可是个京城青州两头得好的妙人。”萧君浩认真的跟她分析起此事来。
“从康王府论,他家世袭的宗正院院首,皇亲国戚皆要看康王府的脸色,他是忠臣,更是皇上跟前的纯臣,不依附太子,不结党营私,无论哪位最后能够荣登大宝,秦元良的地位也不会动摇分毫。”
“……但,又因血脉姻缘,崔浩又要叫他一声小舅舅,永安公主走的早,有皇上和太后两尊大佛在那里立着,皇亲国戚谁不得多疼崔浩三分,秦元良这个小舅舅,更是亦兄亦父的亲近。他日七爷回京,便是要桃红新,有宣平侯府的情分,秦元良还能更进一步。“
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朝常娆瞥了明媚一目:“夫人聪颖过人,岂会瞧不清楚,秦元良身上的利好?”
他清楚常娆的野心和目的,自然知道改把话头往什么方向说。
“哼哼。”常娆哼笑着应他,倒是没有反驳。
他说的都对。
只是,秦家就算是天子纯臣,一旦关乎家族利益,也得考虑些私心进去。
光是一个会看石头的华歆,能换来些什么值钱的东西呢?
她不是不想跟秦元良做这笔买卖,只因眼下自己手里的砝码不足,她想加码,就得拿捏住了对家,教他们顺着她的规则来办,才是正事。
“夫人要是举得此事可行,我就再厚着脸皮,去找少爷透个口风,还叫他秦老六上门求咱。”
他眸底带笑,声音温柔的像鸡角山的太阳:“只是咱们宽宏大量一些,教他进门,坐下来好好说话才是。”
秦老六是个一板一眼的性格,做不出他和崔浩这等不拘小节。
常娆若是不开口教他坐下说事,秦老六上门拜访这事,可就得没完没了了。
别的事上他帮不上大忙,但在常娆跟前说两句好话,还是能够的。
更何况,他也是抱着些私心的。
华歆此人……
嗯……虽然人品不佳,却真是有些本事,矿石勘测,机关秘密都能手到擒来。
这样厉害的能人,若是能叫秦老六那老古板给感化超度,为他们所用,还真是一大助力!
“不成。”常娆笑着婉拒,拿他方才的鬼话出来,“他们既如你说的那般不堪,还要怂恿着你来砸我的门,我又凭什么还得舔着脸跟他们好好说话?”
萧君浩被她呛得哑口无声。
什么叫做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可算体会到了!
“也不没有那么的坏……”萧君浩舔了舔嘴唇,还想继续找补回来。
“那是你觉得他们不坏,也是了,在外人跟前,把我描述成一个打家劫舍的山匪,那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常娆心情好些,脑子就灵光许多,说起话来,也不饶人。
句句直往萧君浩肺管子上戳。
“小祖宗!求您别骂了,成么!我已经痛定思痛,悔过自新了。”萧君浩拿她没法子,死活哄不了她松口,就只能直工直令的来,“您有什么想法要求,只管吩咐小的,我去替您传话,这行么?”
常娆费尽心思,大老远的从平江府来到此地,说她没有所图,鬼信!
商人重利,她眼下非要吊着秦元良,不愿坐下来好商量,那只能是条件没能谈拢,等着时机砝码呢。
“这也是七爷交代的事?”常娆道。
萧君浩咬着牙欺身,在她脸上啃了一口,没好气的笑道:“这是夫人交代的,跟七爷无关。”
“起开。”常娆擦着脸上的口水,睥睨自若道:“这笔买卖,我倒是无所谓的,但他们那边求着,想必……对秦元良而言,六银山的事是紧要的厉害了。”
萧君浩:“……”
六银山重不重要她心里不比谁都清楚?
但凡不重要,她也不敢用一个华歆就拿捏着康王府的人。
常娆又道:“但是,那小秦寺丞手里,可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啊。”
“夫人想要什么?”萧君浩好奇道,“皇商?采办?”
宗正院手握宫里的买办大权,一进一出,那可是不少的银子呢!
常家守着岭南这块肥沃之地,若是能再得了京城的买办事宜,更是如虎添翼,不肖几年,就能与青州辛家并肩比齐。
常娆摇了摇头,讪笑道:“皇商有辛姐姐一家就成了,我胃口小,年纪轻,也没有跟皇亲贵胄打交道的经验,可不愿意去趟这里头的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