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娆在张镖头的协助下,最后一个翻过巨石，进入坍塌了的六银山内。
六银山的山头已经被炸毁，滑去了秋波潭里。
矿洞大片大片的裸露在外面,没有开采的矿石在天光下闪着光芒。
横亘百丈开外的半拉峭壁上,垂坠着几十条云梯,应是官府的人没摸到进来的法子,只能从上面吊人下来。
“哼，收拾的也未免太干净了！”华歆翻了几块半大不小的石头,讽笑道。
矿洞内是个朝天倒喇叭形状，他轻轻一哼，片刻，就有回音从四面八方绵绵不绝的传了回来。
听起来桀桀桀桀的骇人。
张镖头竖着耳朵，细察了一遍四周的声响，洞里除了他们，再没有旁人,却隐隐有簌簌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张镖头觉得这声音熟悉的很，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到是什么。
二虎摩挲着肩头：“这里头阴森森的，像是存着水汽。”
听他这么一说，其余几个人也有跟着附和的：“怎么感觉跟咱家里的海女窟一样？”
跟着来的十多个人,都是东南海岛上的岛民,他们自小在水里长大，打一睁眼起，吃喝拉撒生老病死,都指着水，盼着天。
对于水汽体识，那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敏感。
张镖头道：“哪里有水汽？”
他是路上的英雄,虽自小在平江府的水崖边长大，但这些年地上跑的多了，反倒迟钝许多。
二虎伸手一指，“喏，就在那儿。”
大鱼先他一步，鲤鱼打滚儿似的从林立的石碓中跃了过去，伸手在石头缝里摸了一把。
“这儿有过水风！”
过水风是他们岛民间的说法，意为两个连通的水域，中间有空旷洞府，而入口被埋没在水下，随着水波起落，洞中的风从山石的细孔中挤压出来，吹出凌厉的风刀，还伴着浅浅的低吟。
“他奶奶的！还真是过水风，又一个能装神弄鬼的地儿。”
他们岛上的海女窟就是因为吹了过水风，千百年来被奉为海女圣地。
大巫师借着海女窟，以神祗的名义奴役着阖岛所有的人。
后来，是常家的海船无意中路过，破了海女窟的秘密，把大巫师拉下神坛，才使他们得了自由，能过上了能吃饱饭的日子。
再遇到这过水风，二虎他们自是恨得咬牙切齿！
华歆闻言，也跨步跟了过去。
常娆走不过去，只能由张镖头护着，在原地等待。
没多大会儿功夫，华歆从石头上探头，身形灵活的翻了出来。
“主子，这六银山跟碧波庭是通联在一起的。”他伸手，拿了一把灰白色的泥沙出来，“这是死水里沉着的万年老土，成百上千年的不见天日，才能沉淀出来，它却出现在了这儿。”
“若是山头砸下去以后，由上层水漫过山体的断裂层满进，那一路的堰塞湖里却不见半点儿万年土，也说不过去。”
常家矿山开采初期，常娆也在山里督工过一段时间，知道一些基本的道理。
“忽然如此，那六银山跟秋波潭水域联通，底下的矿石可有联通？”常娆提出心底的疑惑。
华歆点头：“金生水，水生木。应是他们先在秋波潭发现了银沙，寻了个有能耐的山石风水先生过来，才发现了六银山里的矿石。”
六银山上的玉清观里供奉着南极长生大帝，观长白鹤道人又是代先帝出家。
谁生了天大的胆子，没有难以抵御的引诱，也不敢在皇家的地盘上敲砖动瓦。
更何况，矿石生在山腹之中，外面又有一层叠密的岩石裹着，就是华歆自己来看，也不敢直言断定，这里有就有银矿。
常娆听他这番分析，结合了林家老太爷叫林忠给她送的那封书信，忖度片刻，脑子里生了个大胆的想法。
“你拿纸笔，能把六银山到秋波潭之间的切断地形给画出来么？”常娆道。
“成。”华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墨盒，垫着块稍微平坦的石头，凭着大体的猜测，简略的画出两相之间的连通。
常娆指着水下互通的洞口：“这里能出一个洞口，多因水纹冲刷，那两者连通之间，肯定不会只有这么一处薄弱的地方，能再找一个石壁薄弱之处，能呼吸喘气儿，还能让人过去么？”
其他几个人见常娆手势，也围了过来。
其中大鱼水性最好，听到常娆提这么个问题，笑着道：“凿什么洞？我进去探探不就成了？我们岛上的海女窟可比这口子小多了，底下还是通着深海，我都能成！”
“不成！”常娆想也不想，否了他的提议。“你上有老下有下，孩子才能呢喃说话，万一出事，谁担得起？”
常娆对自己培养起来的这些人，多有偏颇，事关人命，她更是小心的很。
华歆道：“叫他进去，倒不失为一个好的法子。”
他拍了拍大鱼的胸脯：“好小子，在水底下能闭气多久？”
只见大鱼憨憨一笑，从怀里掏了细软的捆绳出来，笑着回他：“掌事的您只管说个时辰，我有这个，不迷方向就能上来！”
那捆绳是他们岛上一众特殊的树皮编制，剪不断泡不腐，除了高温明火，能将其折了，在水里用它寻路，是再好不过的东西了。
“呵，还带着随身法宝呢！”张镖头朝他竖了个大拇哥，又跟常娆道：“小姐，您这下可以放心了，这几个小子都是咱家出海护船的大能耐人，风雨洗礼他们都不怕，更何况这个！”
张镖头原本选了他们几走海船的镖师，为的是事后保密，叫他们跟船在外面跑一回，两三年后回来，六银山的事自然也就雨过云消，没人提起来了。
没想到，还歪打正着，有了这般便利。
常娆见他们言语间说的凿凿，也就不再坚持，再三嘱咐了大鱼，万要小心。
那大鱼不愧是海边长大的汉子，人如一名，手心里饶了几十米长的细绳，垫着脚尖下水，一溜烟儿的功夫，就不见踪影。
华歆几个人围在一腰宽的水坑前头，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的水面。
除了那根细绳随着水波摇曳荡漾，再没有别的动静。
一刻钟过去了，仍是不见绳子有异，常娆有些呆不出了，她隔着石头，提高了声音，朝里头喊道：“回来了没？要不，再下去个人看看？”
那几个跟大鱼交好的镖师也有些急，一起出生入死过得兄弟，这会儿没有动静，水下的事，谁也不敢打包票。
“再等等。”华歆阻止道。
不出所料的话，穿过六银山的一截石壁，里头还有个能探头的空洞，能有过山风吹出来，那洞里十有八.九，会有能呼吸的空气。
大鱼若是找到了那处，喘口气，再往前头游，肯定就有所发现。
又过了一刻钟，常娆实在是等不及了。
人命关天，半个时辰的闭气，就是她见过的最好的浪里汉子，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下去个人去找，看看能不能把人给救出来！”她急的原地踱步，“要是找不到，我就去哄着秦元良，咱们把山开了，也得把他给找出来！”
那些岛上的人都讲究落叶归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开山，也得把人给弄出来，送回家里去。
“你们等着，我过去看看！”常娆把裙摆抱了起来，也不顾形象，露出里面的水裤，就要踩着石头进去。
“哗啦啦……”
就听见一阵水声，像是有人从里头出来了。
接着，听见熟悉的声音道：“拉……拉我一把！奶奶的，冻死了！”
大鱼撑着众人的手，从水洞里钻了出来，他还没来得及说里头的事情，一抬头，看见常娆的身影在石头间闪动。
“娘哎！主子！您可甭过来啊！我……我光着呢！”他虽说已经成亲生子，可在常娆跟前，也知道害臊。
他们把常娆当做救苦救难的活神仙，在神仙跟前，不穿衣服是大罪！
常娆也言语涩住，忙扶住张镖头，又跳了回去。
在石头外面道：“好……好……你们快些收拾好了，出来。”
大鱼从贴在身上的裤腰里摸出两块石头，笑着塞在华歆手里：“蔡掌事，您瞧瞧，我找到了什么？”
华歆低头一看，激动地抱住他：“好小子，等会去了，主子记你大功，我给你添一份！”
几个人七手八脚给大鱼裹上衣服，抬着他翻了出来。
华歆把刚刚大鱼从水洞里头弄出来的两块石头，展示给常娆看。
他指着其中一块颜色漆黑的道：“我猜这块是墙里头气洞里弄下来的，外表已经发黑，应是在水面之上，寖浸了有些年头的水气，才能黑成这样。”
大鱼正在大家身后整理着腰巾子，听见这番话，他探了个脑袋进来，竖起大拇哥，“您真是神了。我也瞧不出里头是啥，寻思着弄块石头出来，叫您给认认。就探着身子，从近水的石壁上锤了一小块下来。”
他又远远的指了另一个道：“另一个是秋波潭底下的东西，我瞧着像是宝石，水底一片浑浊，还有山石在里头各处砸着，就那处还有水植，我摸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个硬一点儿的东西，外面还裹着青苔，像是原本就生在里头的石头。”
常娆也不顾脏，伸手拿过，拎了拎重量，才放下道：“这不是银矿，两块都是纯银。”
“银子？”大鱼眼睛都瞪大了。
他从水里头带出来的东西，可都是他亲自石头上敲下来的，怎么就是银子呢。
“不能！我脱光了下去的，怎么能拿银子糊弄您呢！”
华歆笑着跟他解释：“傻小子，主子没说你糊弄人，是天生地长的银子。”
他拿两块银子对着搓摩几下，登时黑皮刮开，绿苔蹭掉，里头亮闪闪的现了银子的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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